赵家沟的眼泪
文/刘元兵
赵家沟秋日的天,就像被人捅破了一样,下着绵绵不断的细雨。
第二天一早,隔房老辈子赵东尧来到远斌家,进门就说:“东祥老弟啊,听说你家大崽回来了,我女今天结婚,请你们吃酒,还有你家大崽是我们队上唯一的考起学的,想请他和陪嫁队伍一起去,说明我们赵家沟是有人才的。”
结婚的是远斌隔壁的桂英妹儿,比远斌小一岁,家里弟兄姊妹五个。父母亲辛苦地操持着这个家。大哥小学毕业也没有再读书了,回家做农活。桂英也只读了两年小学就回家帮父母做家务和干点农活,挣点工分,减少父母的负担。桂英妹儿和远斌住在一个大院,从小一起玩耍,一起捡柴,一起割猪草。甚至吃饭都在一起。每当夜饭的时候,各自端着装满红苕稀饭的大碗,来到院里的那棵腰有一个人合围那么大的核桃树下,一边聊天,一边吃饭。有时还要将家里好吃的给大家分享。远斌和桂英妹儿形同亲兄妹。桂英妹儿很渴望读书,远斌就将读过的课本给她学习,空了就给她讲解。到了寒暑假,就狠狠地给她补习,很快桂英就学到不少知识,比起队里的其他同龄人聪明和懂事。通过自己的努力一直希望家里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
听说桂英结婚,远斌感到非常的惊讶。桂英不到15岁。不符合法定年龄。远斌通过在家的龙娃知道了事情的缘由。桂英有个大哥,已经25岁了,没有成家。几年间家里也来了很多的媒婆。一见桂英家里就三间草房子,兄弟姐妹有很多。没有一个姑娘看得上她的大哥。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桂英的父母非常着急。而他的大哥却只有默默地忍受。
去年秋日的一天,桂英家里又来了一位涂脂抹粉的媒婆,要给赵家说媒。桂英的母亲去邻居家里借了的两个鸡蛋,用猪油煎了一碗面招待她。吃完后,媒婆说:“东尧大爷,你看你家里连瓦房子都没有,只有三间破草房,你的大儿都25了,怎么找得到婆娘。你家不是有个老二桂英嘛,也过了年就15岁了。外乡有个李家,比你们的条件好点,儿子30来岁,女儿22了。要不你们来个‘扁担亲’,你家的大儿娶李家的二女,桂英就嫁给李家大儿。这样,大家也不吃亏,两全其美。李家的大儿勤快、老实,桂英嫁过去有好日子过”。
桂英的父母一听,满口不答应。父亲默不作声,母亲骂道:“你这个鬼媒婆,出的啥子馊主意,我们桂英才15岁啊,莫造孽啊!”气得媒婆扭头就走。撂下一堆话:“东尧大爷,你们好好想一想,这么好的事情,哪里去找啊,你们家里穷得叮当响,你的大儿要是找到婆娘了,我手板煎鱼给你们吃。好了,我走了,你们想通了就带个信,我好给李家回话”。
媒婆的话被躲在里屋的桂英听到了,桂英心里非常难受,哭出声来,母亲进到里屋,抱着桂英也哭了起来。桂英的父亲蹲在门口的石墩上,咂巴咂巴地吸着叶子烟,一脸无奈。桂英的大哥更是痛在心头,挑起粪桶就下地干活去了。
日子一天地过着,父母亲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哥也辛苦地劳动帮助父母撑起这个家。家里依然是一贫如洗。如果大哥不能结婚,后面还有三个弟弟,全家人更是拉扯不动,日子会更艰难。懂事的桂英看在眼里急在心头。附近的大队上也有“扁担亲”,倒是给了桂英一点点心理宽慰。为了这个家,为了大哥,桂英只有做出牺牲了啊。桂英咬牙答应了这门婚事。当晚,母亲心如刀割,抱着桂英大哭了一场,父亲默不作声,喝了一晚上的闷酒。
桂英出嫁那天,天是昏暗的,下着细雨,好像是赵家沟的眼泪。没有花轿,没有嫁妆,因为“扁担亲”所以大家都不过礼,也没有欢歌笑语。只有寥寥的几个送亲客和家里的那只小狗,陪着桂英走了十几里山路,离开了那个养育她15年的赵家沟,离开了心爱的父母。站在村口的乡民们都眼含泪花目送桂英。李“矮子”和窦素群,第一次没有骂架,一并站在村口,目送桂英出嫁。一贯心硬的李“矮子”用手摸了摸眼眶,嘴里挤出一句让大家都扎心的话:“好造孽啊,桂英还没有十五岁,还没有长醒,就嫁人了。”窦素群比较轻松地说:“再过几年我的儿和女长大了也这样做扁担亲。”两个冤家的骂架激情又被激起了,二人擦着腰,又来了一场战斗,当桂英越走越远了,声音才逐渐低下来。出嫁的桂英眼泪一直流淌,就像赵家沟水库流出的溪水一样。
远斌代表赵家沟的男方,也算最有文化的人,走路十几里来到李家坝,给桂英妹儿扎堂子。李家也只有两间瓦房子,一间猪圈房。李家大儿李一天,已经三十多岁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得多,那二年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簿,只有凭媒婆那张嘴了。李一天看起来,人很憨厚,很勤快,终于可以接到婆娘了,那有点苍老的脸上挂着艰难的笑容。而远斌的心里却非常难受,五味杂陈。桂英才15岁啊,办了酒席,入了洞房要等到20岁才能办理合法的结婚手续。李家在瓦房前面的竹林坝里办了8桌酒席。席间,新郎给远斌这个假舅子敬酒。为了尊重李一天,远斌举起酒杯,只说了一句话:“你一定要对赵家妹儿好啊,不然,我们赵家沟的人是不会答应的。”憨厚的李一天说“舅哥,放心,我一定会对桂英好的。”说完,远斌将这杯有点苦涩的酒一饮而尽。
吃完喜酒,远斌和送亲的几个村里人一道离开李家坝。已经走出赵家沟,见过大世面的远斌,边走边想,如果不是考学走出赵家沟,家里四个弟兄,没有姐妹,就连“扁担亲”的机会都没有,恐怕自己也会打一辈子光棍。后来的三十几年里,没有见到过桂英,也没有通信,不知道她的日子过得怎样?远斌的心里不时地挂着她。
回到赵家沟,光光娃、二娃来找远斌耍。远斌很高兴,从里屋拿出糖果,招待几个儿时的伙伴。他们呡着从大城市带回来的糖,心中有着甜蜜之感。自从远斌走后,赵家沟发生了很多事情。远斌问:“喔嘎(怎么)不见龙娃啊?”嘴快的光光将嘴巴贴近远斌的耳朵,说:“你晓得不,龙娃的姐姐前几天跟着几个说着普通话的男人走了,听说他们是河南人,给了龙娃老汉1000块钱算是聘礼,龙姐就嫁到多远多远的地方去了。这几天龙娃还在生闷气,想的是老汉没有让龙姐给他做扁担亲,担心自己以后找不到婆娘。一直关在屋里读书想去大队当民办教师。”远斌的心又沉重起来了。自己还有三个弟弟,没有妹儿以后怎么办啊?
二娃站起身来对着光光就骂道:“你这个龟儿子,莫到处说龙娃家里的事情,有你屁相干,你还是考虑自己接得到婆娘吧?”
二娃和光光一直都不对付,经常吼,过了就算了。
远斌给他们讲起成都的宽大,讲起九眼桥,望江楼,他们都很羡慕,说以后有钱了一定要去城里看一下。
第三天,母亲张桂芳放下面子,去赵家沟下段的姨爹家借了三块钱,给儿子买车票。也是一大早,远斌就出发往成都赶,秋日的赵家沟,阴雨绵绵,就像赵家沟的眼泪飘散在远斌的头顶上。
2023年9月30日星期六于赵家沟竹韵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