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毛根仙是村上人,我们是一队,他们是二队,他是我们北桥公社毛巷的大队书记。我们毛埂上长村大巷大都姓毛,我们二家同姓但不是近代亲属,他的大女阿玉认了我父母寄爷寄娘。
叔叔人长得高,背有点弯,他在方圆四乡八里名气很大。所以都晓得毛巷大队有个书记叫老弯背。可能是他太肯帮助照顾别人了,只要村里群众有困难叫他帮忙,他都一一答应帮助别人想办法把事情办好。所以,很多人背地里都叫他“夯老爷”。按辈分我们都应该叫他叔叔的,但不知为什么我们兄弟一直都只叫他“大大”的,也就是哥哥!
“大大”对我的照顾是从我高中毕业时,父亲患病去世开始的。记得父亲离世,我成了孤儿,我的天一下塌了。考大学没人管了,吃住也没人管了。“大大”把我接到他们的楼房里,腾出一间屋子叫他心爱的儿子大弟,搬到楼下和我同住。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整个苏州农村我敢说,还没有几幢独门独户的楼房。“大大”家一九七七~一九七八年就造了一排四上四下的楼房,这在苏锡常(熟)周边地区应该是独树一帜、独一无二的。
毛巷书记老弯背、夯老爷,名气大,不是靠自吹自擂吹牛皮吹的。“大大”和苏州知青、华东公司的王英、雨伞社(塑料研究所)的冯大江(后任苏州市副市长)关系铁得一塌糊涂。他装了满满一汽艇,一年几次进城搞关系,给他们送油、送螺丝青鱼。在那个物资匮乏的特殊年代,他去苏州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是无法想象,非常了不起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大队就有了一爿塑料厂,家家户户可以到大队领了塑料,洗干净晒干打包送回到大队,年底分红家家迷花眼笑数铜钿、欢天喜地过新年。后来,大队又办起了拉丝厂,汽车出了苏州到常熟,元河塘苏常公路上只有学大寨的样板——黄埭卫星村、渭塘塘角村、北桥毛巷村,三个大队造了一座老远就能望见、雄伟高大的三层办公大楼。
“大大”的儿子大弟不是亲生的,他家养了四个女儿。当书记前“大大”是我们毛巷大队的放水员,庄基大队放水员老莫家养了四个儿子。两家商定把最小的孩子互换一下,从此一家有个掌上明珠的闺女,一家有个能拆天的皇帝儿子。
“大大”给我安排好了吃住,就开着他的小汽艇(那时乡里只有公社书记有,大队书记只有庄基老严和他有),去社办厂安排我到木器社学木匠。他一周开会办事,到乡里要回来好几次,就总是把我带进带出。反正管我们木器社综合支部书记葛小米是他最好的弟兄,我的师傅尤阿德又是车间主任。我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下班,基本是没人管的。
“大大”知道我年纪一年一年的在大上去,也找了个女朋友,就去凤凰泾砖瓦厂开后门,为我开好了造房子用的砖头、瓦、石灰票。我参军后,他又把大队从庙里拆下来的十几根粗木梁,按照军属待遇卖给我。
我嫌社办厂十二元一月工资太低,一年后“大大”安排我到苏州定慧寺、苏州塑料研究所做长工木匠,一月工资九十元,比当时的苏州市长可能还要高。
一九八一年十月的一天,“大大”说在乡里看见了着呢大衣的海军军官,神气得不得了!我说我也要去当兵。“大大”说,你还有一年木匠就能出师,不行!第二天早上我回苏州,在楼下推了自行车走到后门口,我回头对“大大”说我真的想去当兵。“大大”有点火冒挥挥手说,路上骑车慢点,不要总是看野眼!
过了二天,“大大”打电话给我,叫我按时到渭塘兵站去体检。我说:我名都没报,决心书也还没写。“大大”说他是书记这点小事不用你操心。
体检合格名单下来了,但因为海军几十年来,首次在苏州成规模招兵,想去的人太多,乡里规定四选三、三选二、二选一。我们大队五个人去体检,两个人高马大的被淘汰了,三个小巴戏个个都牢。“大大”说已经定了:一个是去当水兵,一个是我。不能去的那个姐夫是社办里吃得开的、毛纺厂的厂长,“大大”说阿五(我)今年参军年龄是最后一年,明年你们合格优先出兵。
我到部队干得风生水起,“大大”露出了他的招牌式大金牙好不得意!那年我到江阴拍摄采访军地两用人才照片,顺便回乡看看家里。那时,“大大”已是乡里铜材厂的书记,他开了一辆大卡厂把我带到厂里,到处夸耀说我在部队是战地记者。我要回部队了,“大大”说你在部队提不了干部就马上回来,要么给我做秘书,要么我把你弄到乡里去做秘书。
我回到部队不满半个月,接到一封加急电报:“叔弟亡故,速回”!
我十万分火急赶回家里,只见“大大”家里楼下高高的墙角挂着一大一小两只骨灰盒子,二张活灵活现的照片,也都是我在家时给他们拍的。我哭天哭地他不醒,呼天喊地他不应。我知道我想回乡里做秘书的梦破了,我在乡里、村、家里的那座大山倒了!
伤心欲绝哭瘫了的婶婶告诉我:“大大”平时从不带大弟外出的,那天鬼使神差地,他硬要叫在苏州学修汽车的儿子,跟他去安徽芜湖送货,卡车在芜湖大桥上翻落到河里,“大大”身体大半已经从车里出来,手里抱着还在车里的儿子大弟!
“大大”和大弟离开我已经近四十个年头了!今天想起,我的心里还是十分的痛楚!十分的怀念!
“大大”和大弟安息吧!我们来世还做叔侄,还做兄弟!我们一定还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