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是我的木匠师傅。一九七九年我高中毕业,我对任大队书记的堂叔(我们兄弟叫他“大大”的)毛根仙说,我大学肯定考不上的,就是考上了也没人供我读(高考前夕父亲患病去世,三哥恢复高考后考上了中专),
“大大”说我送你去社办厂上班。
没过几天,“大大”开了他的那艘小汽艇(木船、全乡只有三艘,乡党委书记和庄基大队书记)把我送到了社办厂——北桥木器社上班。
因为“大大”和乡综合支部书记葛小米是好弟兄,因此我进社办企业很容易,可以说我应该是那年最早进社办厂的应届毕业生。
综合支部分电线厂、木器社、铁业社、文艺宣传队(宣传队名义上也要做电线,其实就是在食堂旁的一间朝东门面的小屋子里打打闹闹、喊喊唱唱)。
“大大”的小汽艇开到木器社门口,厂长尤寿根把我领给了白净、帅气的木器车间主任尤阿德。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车间、箍桶车间、橹匠车间、油漆车间陆续有一些小年轻被安排进厂。
阿德的父亲(我的师爹)是厂里的配料师傅,厂长和车间里几个师傅、师兄,他们都是镇边黄泾大队的同村人。
阿德师傅小木技术好,嘴里镶着一颗金牙,人长得特别标致,在北桥镇上是他们一代人中的风云人物之一。
“大大”来镇上开会、看葛书记、看我,想起来就会把我带回家。因此,在几个学徒工中我算是个幸运儿。除了厂长基本没人会来管我。
我们四点半下班后没事,就下河游泳或在旁边的河里摸虾、摸螺丝等。
晚饭后住宿的师傅和学徒们,大都会到锯板车间阁楼上的宿舍里打“争上游”。而我大部分时间会扒开厂长办公室的窗户,爬进去看报纸。厂里每天有一张《新华日报》和一周一张《参考消息》。第二天早上,打“争上游”的人还在睡觉,我拿了他们赢的钱,到河对岸的大饼油条店买早点,回报是我负责跑腿白吃早点。
有时候下班后或星期天,阿德师傅会带我去灵岩、姚浜大队去“打野鸡”(帮人家做家具、造房子)。我背着他沉重的工具箱(放刨子、凿子、推子、墨斗、三角尺等的木箱子),走十几里地去干活十分辛苦。但好处是中晚二餐都有肉有鱼吃,中间还有肉馅馒头、团子、糕等点心吃,夜里开夜班大都也有好吃的点心吃。
阿德师傅小木技术好,有的人家怕开作场麻烦,就干脆把木料用船运到他家里,让他空闲下来帮着干。我跟他去“打野鸡”回来大都已经很晚,就干脆住在他家。学徒工要手脚勤快、眼里有活。一般我早起后先是帮着师傅娘提水扫地,然后就去桌凳上干些刨啊凿啊的小生活。
有一次,我在一块方方正正的好料上凿榫眼,翻身后方向凿反了。我知道这下我闯祸了,吓得心里直发毛。阿德师傅起床后看到了,也没生气说不要紧的,我会修补好。
我当兵后,探亲时去看过他几次。那时他自己开了并铁厂等几个企业,干得十分红火,在北桥镇上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老板。
我转业到电视台上班没多久,听说他赌钱输了,赌气开摩托车回家拿钱,出车祸住进了苏州第一人民医院,下班后我去医院陪了几个晚上。后来,他命是救回来了,但脑震荡引起的后遗症应该还是有的。
再后来他的几家企业相继关了,听说有时还有人找他讨帐。
我那时工作忙,很少和他联系。有时即使去看望他了,他也说我忘记他了没去看他。
倒是他说他去吴江等地谈生意,到了苏州总会在吴县汽车站(人民桥堍)打电话给我,说他牵记我身上的钱带得也不多,让我到汽车站看他。我总是给他一张青钢板(青一百元),几次以后我把青钢板换成二张黄鱼头(五十元),给他其中一张,他也没有说不够。前几年乡下邻居朱雪年说,基本上每天在街上和你阿德师傅小来来打打“争上游”,反正十几、二十元输赢也不大。老朱说阿德寄信叫你空了去看看他。还说阿德的女儿女婿干得很发达。
这几年北桥搞大拆迁,老朱和阿德师傅住在哪我也不知道。今年我也退休了,我得找个时间去看看我学木匠时的阿德师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