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散文

孔志强 : 小学数学老师

作者:麦克   发表于:
浏览:53次    字数:4488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35篇,  月稿:0

  刘老师中等身材。他常穿一件白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处;下面一条黑色长裤;腰里束一条褐色牛皮带,牛皮带束得时间长了,末端都磨得卷了,看着就像一条卷尾狗的尾巴;脚上是一双黑色布鞋。

  脸常红红的,像刚喝了二两酒的样子;留着稍稍长的头发,二八分,二是普通的二,但八不是普通的八,这种八是有点大背头的味道的。八的这边时常油光闪着亮儿。毕竟是村里的知识分子嘛!

  他是我的小学五六年级数学老师。小学统共才五个老师和一个校长,还有一个做饭的师傅。师傅兼管打铃。

  老师都是民办老师,没有编制的。家里都有地。闲时上课,忙时种地。刘老师也是如此。

  有时炊事员不在。老师们中午就要回家吃饭。五月的一天,刘老师中午回家吃饭,迟迟不见归来。距小升初考试不到一个月了,大家都很着急。下午第一节课快结束的时候,他才匆匆赶来。本就红的脸庞被太阳晒得有点黑红了,白衬衫已湿透,二八分的发型也凌乱不堪,几针麦芒还散落在头发里。一些胆大的同学问了他,他脸更红了,腼腆地回答,夫人吩咐须割完三分麦才能来,故而来迟。是啊!抢收如救火。现在正是割麦节气,家家户户都在地头上趁着大太阳好抢麦,误了收麦可不是闹着玩的。刘夫人独自一个怎能抢得完那几亩麦呢?

  刘夫人个子很矮,刚好齐着他的耳根子。她很漂亮,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三十多岁的人了,还留着学生头。就像一个洋娃娃。

  刘老师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小姑娘长得跟她妈妈一个样,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是个小洋娃娃。

  那时的老师是很擅长使用武力的。家长也颇拥护他们。不打不成材嘛!那时的家长们那里晓得什么亲子教育,爱心教育。譬如孩子偶尔调皮,老师让孩子叫来家长,家长必定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先给孩子两脚或两手,再道:“打,打,先生,您给我打,给我打死他狗日的!”又如家长在路上偶遇了老师,会说:“先生,狗日的学习不用功或者调皮捣蛋,打折他的狗腿也无妨!”

  有个教三四年级数学的李老师。他下手是极重的。我至今还记得:

  一次,他在讲台上坐着批改作业。如有错了的,便叫下面的错了的学生一个一个挨着上去受罚。一个同学低着头,颤颤巍巍得站在他面前,他先是用手指头指着错题让他看着。看完后,他示意同学伸出手来,同学怯怯缩缩地伸出了右手,他拿起讲台上的那根枯黄的细竹枝对着那只手用力抽了一下,于是,我看见同学那个瞬间跳了一下,且闭了眼,嘴张地老大,呲了牙。完了,捧着本子走下来。接着,下一个。他叫到了我的名字,我嗡着头站了起来,又怯怯地走了过去。他还是用指头指出错题让我仔细的看,我也很听话地睁大眼睛正在仔细的看时,他的右手迅速地移到我的左眼皮上狠狠地拧住并且狠狠地说:

  “这回看清楚了么?长这大的一双眼睛干什么用的?”

  他的手指极有力,就似一只老虎钳钳住了我的眼皮。且“老虎钳”还旋转了半圈。我痛得歪了头,咧开了嘴,并连连求饶:

  “看清楚了,我看清楚了...”

  但刘老师不会这样的。他颇有耐心。我们做错了题目,他会细心给我们讲解,有争议的还和我们一起讨论。决不打骂。

  那时候我们是毕业班了,但我们没有那么多复习资料。刘老师就整黑板抄在上面,他粉笔字写得很快,而且写得极好。

  “沙,沙沙,沙沙沙...”

  就是一黑板数学题目了。刘老师喜欢边抄还边念着题目:

  “甲乙两车同时从AB两地相对开出。甲行驶了全程的5|11,如果甲每小时行驶4.5千米,乙行了5小时。求AB两地相距多少千米?”

  “甲乙两人绕城而行,甲每小时行8千米...”

  他一面抄,一面念,有时候会停顿下来,若有所思的样子;有时也会点点头,好像有所得的模样;有时也会回过头来面向我们,但又不开一言旋即又转过头去继续写。

  我那时觉得甲乙,AB,全程,速度,时间等等字眼都已经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了,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却了。

  我家离学校六里路。上下学全靠两条腿。早上走去,中午回来吃饭,吃完饭再走去,放学回来。一天24里路雷打不动。我们那地方是丘陵,大大小小的土坡子一道连一道的。路都是曲曲弯弯,扭扭歪歪,低低高高的窄田埂子。不好走。如果下了雨,路就更难走了,变得滑不溜就或泥泞不堪了。不过对农村的孩子们来说,这竟不算苦,反以为乐了。因为下了雨,孩子们大都赤着脚上学去,在路上欢快得踩泥坑,蹚水滩,过沟渠。不亦乐乎!

  刘老师的家和我家在同一生产队上,相隔不远。有次雨天,我们正赤着脚在上学路上嬉闹。突然看见他也赤着脚走来了。裤管挽得老高,露着白白鼓鼓的小腿肚子。他的两只脚丫子又厚又大,踩在泥地上“啪啪啪”的响。于是,我们停止了嬉闹,恭敬地等着他过去,并都牢牢地盯着他的那白白的小腿肚子。因为乡下的汉子甚至婆姨谁能有一双这样白皙的腿呢?刘老师循着我们的目光,仿佛明白,朝我们笑笑,说声:“不早了,快走吧!”但他并不做任何停留,直直的过去了。

  刘老师微胖,肚子微突,脸很红润。我想刘老师家的伙食一定还不错。每次他吃完午饭上下午第一节课时,他都会微微地打着饱隔,一边打,一边很满足的样子。有时讲着课,突然打嗝了,而且嗝很大,食物会反刍到他的喉咙里了去。于是他停下一会,微微皱下眉头,抿紧嘴巴,咽口唾沫,扼一下喉头把这些东西又咽回胃里去了。然后继续讲课。有时嗝的气味会扩散到我的鼻中,我分辨了一下,那不是肉就是鱼再不然就是鸡的味道,蔬菜肯定不是这种味道。于是,我也情不自禁地打一个嗝。尽管我中午吃的是蔬菜。

  刘老师的粉笔飞弹技术也很精准。虽不如“算盘”陈老师那样百发百中,但也算得是上流了。飞弹技术刘老师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使用。班里也有一二个调皮孩子,蠢得跟牛一般。刘老师讲课或抄题时,他们在下面哄笑或打闹,开始刘老师也并不在意,只是朝他们看看,严重了,刘老师跟他们讲讲道理,但是往往是对牛弹琴呀!他们依然是我行我素,毫不在意。刘老师恼了,眼睛鹰一样的盯着,而右手拇指和食指却已暗暗地捏住了粉笔头,中指蓄足了力,猛地发力把粉笔头对着一个家伙弹了出去。粉笔头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击在他的头上,于是,他用手捂住打中的位置,顿时收了嬉笑的嘴脸,老实了。

  刘老师若无其事,继续他的抄写。

  刘老师歌喉也不赖,颇能赶时髦。学习之余,他教我们唱些当时流行的港台歌曲,如:《水手》,《花心》,《忘情水》等等。他如同抄数学题目一样把歌词工工整整地抄在黑板上,而且是极庄重极认真地,然后再一句一句教我们唱。这些流行歌曲我们爱听,也爱唱。放学路上我们或铿锵有力地或情意绵绵地哼唱着这些流行歌曲,仿佛我们已经长大了。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生不伤悲,就算我会喝醉,就算我会心碎...”

  我们学校的教学楼是刚修没几年的。一幢3层的楼房排列在校园正中间;后面一排瓦房是以前的老教室,现在被隔成了许多小间,用作教师的宿舍和杂物间,还有两间用作食堂(食堂是老师食堂,学生都回家吃饭。老师食堂也是断断续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费紧张有限)。一间是厨房,一个很大的土灶占了一半的位置,还有一半堆着整齐排列的柴火;一间是餐厅,里面有一张黑黝黝的八仙桌和四条长凳。

  伙食我是看过的。是不错的。

  有时是豆腐炖白菜,有时是猪肉炖粉条,还有时是鲢子鱼煮萝卜,都仅一个菜,满满当当地一大锅。老师们下了课,走进厨房,看着灶内柴火还未燃尽,通红的灶火映着他们的脸,于是他们的兴致显得很高。揭开来锅盖,看看锅中的菜,且锅中还咕咕的冒着气泡,就更高兴了。都欣欣然拿着个海碗舀上两大勺菜,再到跺在煤炉上的正蒸得热气腾腾的钢筋锅里打上满满一大碗饭。

  于是都鼓着腮帮吃了起来。有坐在条凳上吃的,有蹲在门口树下的吃的,还有直接坐到灶前砖上吃的...随意,自便,没那么多讲究。

  吃完饭。有的老师就在食堂前面教室后面的菜地里转转,菜地是做饭师傅种的。秋有小白菜,冬有大白萝卜,春有小土豆,夏天可多啦:毛刺黄瓜、朝天青椒、各种豆角、西红柿还有紫茄子。有的老师就在宿舍里躺躺。有的去上个厕所。

  全校就一个厕所。在教学楼前面的院墙的角上。是一个很大的厕所,男女加在一起共有二十多个茅坑。厕所也就是余华老师在《兄弟》里所描绘李光头偷看女人屁股的那种蛆虫滚滚的和散发着恶臭的厕所。

  那个年代又能有什么干净的厕所呢?全校的师生们每天都在这蛆虫滚滚的和散发着恶臭的和到处是屎尿厕纸而下不去脚的厕所里欢快地撒尿和拉屎。

  都说小孩子们上厕所很快。上课时已快憋不住了。好容易待到下课铃响,疾风似的奔到厕所里,脱了裤子,蹲在大便槽上,“嗯嗯嗯”几声完了,擦了屁股就起来。我发现刘老师也挺快,解了“狗尾巴”皮带蹲下,嗯嗯几声也不闻,只听到几声折手纸的声响,然后扶着裤子就起来了。

  刘老师排行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哥哥是杀猪的,弟弟是给人家盖楼抬楼板的,都有的是力气。杀猪的每天下午迎猪,傍晚杀猪,第二天上午到集上卖猪肉。杀猪的长得五大三粗,还有一头卷卷的黄毛。

  人称“卷毛”。

  “卷毛”去主人家收猪时,只带一根大秤和一根棕绳。大秤用来秤猪的,棕绳用来捆猪的。二三百斤的猪,主人家的三四个人捆它不住。“卷毛”见了,发声喊:“让开,我来!”只见他光了膀子,露出胸前的黑毛,勒紧了腰中的牛皮带,凶神恶煞般的跳进猪圈。猪“嗷嗷”地在圈里转圈圈。他逮住逃窜中猪的一只后腿,顺势发力把猪扑倒在地,他全身牢牢地按住猪。于是,三四人齐上捆紧了猪。秤猪时,他一个人抬着扁担一头,心不跳气不喘。真乃天生神力。

  “卷毛”有两个女儿。大的叫大英,小的叫小英。都长着黄黄的卷卷的头发。小英与我同班。

  一天,放中午学回家吃饭。小英与我同路,途中路过一个小树林。那时正值阳春三月,林中的桃花,野月季花开得正盛,红的,白的,好看很。蜜蜂嗡嗡地采着蜜,蝴蝶也绕着花朵飞来飞去。春天也是交配的季节。鸟儿们一鸣一唱,蝴蝶双双起舞,有的已经两两交叠在一起。小孩子贪玩。我跑过去抓住了一双这样的蝴蝶,捏在手里,高举着,嘴里还喊着:“蝴蝶交尾,蝴蝶交尾,交尾蝴蝶,交尾蝴蝶...”

  小英瞧见了,甩着两支黄辫子从远处跑过来,叫道:“给我!给我!”

  “不给!”

  “给我!”她追了一圈。我站住了。

  “给我!”她一把从我里抢过了蝴蝶,嘴里喃喃地问:“你说,这双蝴蝶,它们在干嘛呢?”

  我脱口而出:“它们在交尾。”

  她歪看了手里的蝴蝶,沉默一会,郑重其事地纠正道:“不对,不对。它们在闹春。这叫做蝴蝶闹春。”

  好一个蝴蝶闹春!

  ......

  后来,上了初中,就再也没有见过刘老师了。

  很多年后,听母亲提起过刘老师。说他教了一辈子书,还没有弄到一个编制。后来,城里的教书匠来了,他便下了岗。迫于生计,他和他的老搭档(语文老师)一起下了海南,在一所私人小学教书。一次,他俩收了学生的学杂费,装进了自己的腰包,跑了回来。现在在家种地。又说他女儿离了婚,儿子才刚刚结了婚。日子颇为艰难。云云。

  我听了,很黯然。

  我想,刘老师大概迫于生活的无奈吧!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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