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摘抄

叫卖声中品蔚州

作者:柠北有琳   发表于:
浏览:35次    字数:2808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61篇,  月稿:0

  有道是: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人间烟火,是目之所及,物阜民丰百货琳琅的繁华集市,也是耳之所闻,五音交织众声起伏的喧哗热闹。而那些响彻街头巷尾的各色叫卖,则为这锦绣烟火气谱上了音声注脚,一嗓子穿云裂帛,乡音绕梁,让平凡的城乡市井有了自己独有的直白表达。

  提篮叫卖,引车贩浆,喜听货声的人总能从不同地域与方言的差异中听出各种奇情异趣,家乡蔚州偏居京西一隅,市井叫卖一如这里土生土长的劳作者,吆喝里都是浓得化不开的山乡黄土气息。土则土矣,却自成一派别具风光,一样是远方游子们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记忆与乡愁。

  小时候居住的蔚州老城,远近不过城墙围起来的里许方寸之地,正合售东卖西的小商小贩推起独轮车吱吱呀呀走巷穿街,放声将洪亮悠长的叫卖一路徐徐播扬。“现——豆——腐,热——豆腐干子啊”,卖豆腐的吆喝声听起来就像豆腐本身,沉甸甸又颤悠悠,总是准时于近午或傍晚响起,那一句拉长的“现”字嗓音厚实中夹杂着几丝沙哑,语气温墩恳切,让人眼前即时蹦出豆腐坊新鲜出锅的嫩豆腐画面。住在巷子深处的男女老少听了这热气腾腾的招呼,便会召唤起自家小孩的小名:快去端块豆腐回来——没错,那时候我们都管买豆腐叫端豆腐,方方正正的白豆腐四平八稳托在粗瓷大碗里,远比如今束缚在塑料袋里拎回去更充满一种对豆腐的朴素敬意,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那时候的豆腐也投桃报李,吃起来格外有滋有味。

  于半后晌听到吆喝“热豆腐干子啊”的声音,于大多数的蔚县人来说都是件快乐的事。叫卖声尾巴上的子和啊发音连为一体就成了“咂”音,咂掷地有声,听起来有豆腐干的筋道瓷实,强韧弹牙。人们陆续围住了卖豆腐干的小推车,自行从那底下笼着炭火的大瓦盆里挑选中意的豆腐干豆腐筋儿——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豆腐,生活如此简单,又是小小满足的一天。

  有时候,耳听着卖豆腐的喊声已远,被家长派了差事的小孩儿依然会捧起碗盘寻声追将出去,并成功地在另一条小巷道里将卖主截获。住公寓的张爱玲曾说:“无论如何,听见门口卖臭豆干的过来了,便抓起一只碗来,蹬蹬奔下六层楼梯,在远远的一条街上访到了臭豆干担子的下落,买到了,再乘电梯上来,似乎总有点可笑。”旁观者或者真觉得可笑也未可知,而对于居陋巷的小城乡民,这种飞奔着追赶货声的经历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再隔了许多年的时空尘烟望回去,却格外觉出诙谐与美好,且美好自然远远大于诙谐,回忆在陈陈岁月里熏了香……留下的都是好闻的味道。

  天热的日子,卖凉粉的吆喝就应时而来。“卖粉坨儿来——卖旋粉儿”!光滑跳脱的“坨儿”声就像豌豆粉儿一吸溜从舌尖滑过,而去声的“旋”与拖长的“粉儿”让尾音听上去多了一个嗯,语气诚恳笃定,仿佛在强调着旋粉的薄韧晶莹连绵不绝,不痛吃两碗便是此生憾事……随着吆喝渐近,还能听见凉粉车上两只悬吊的水桶一路吱吱扭扭晃荡不安,这时候,听得心与口腹都躁动的人照例还是从橱下拿起碗盆冲出门去……看卖粉的男人从木屉中小心翼翼取出黄色的豆面粉或者乳白的白凉粉,稳稳托于掌心,再用一把特制的粉扠将圆润的粉坨划成条……如今,县城里早没了凉粉小贩穿街走巷的辛苦吆喝,然而某个春日正午,在西合营镇的马路边,一辆三轮车当街卖玉米面蝌蚪。卖家一面盛好了满满一碗递与顾客,一面气定神闲地吆喝:漏——格(蝌)蚪儿——!“蚪儿”竟然声发出了极专业的弹舌音,圆长得一路打颤,仿佛活脱脱正有一群蝌蚪摆尾入水……我听了,惊艳与惊喜双双出水也像两条拍着尾巴的鱼——真好啊,这粉坨儿叫卖的延伸版。

  “甜糊糊,凉凉儿滴,甜甜儿滴”!也只有本乡本土本色的蔚县方言,才能吆喝出“凉凉儿滴,甜甜儿滴”的内在精髓。用黑枣熬制的甜糊糊虽然名字起得笼统马虎,却实在是道地的蔚州消夏小甜品,恰如南方人暑天爱吃的烧仙草。时光倒流三四十年,甜糊糊老腔老调的叫卖声刚刚驻留在柳树荫下,就已四面围拢了放学的儿童。果冻一般凝固在黑瓦盆里的黑枣糊糊,一片一片舀到碗里像赭红色的豆腐脑,碗底衬酸酸甜甜小杏干,这细腻下埋着粗糙,甜糯中藏着酸涩的乡野村食,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曾经接住了多少蔚州小孩流出嘴角的馋涎……

  早些时候,“烂——大豆,烂——豌豆”的吆喝每天都必自门前经过,卖水煮蚕豆的汉子年龄不算老,嗓音却沧桑嘶哑像灌进了塔克拉玛干的风沙。一个“烂”字发声起自喉咙深处,叫得低沉却卖力,仿佛每一句都声破而力竭,像戏台上大花脸的唱腔。这叫卖独一无二成了招牌,听见的人无不相信,他家的蚕豆或者豌豆是真的软烂咸香入口即化。如今老城区内依然寻得到卖烂大豆的小摊子,而烂大豆的叫卖声却久已不闻,是真的淹没在岁月浩浩荡荡的逝水中了。某日忽然忆起此声,便问年迈的老妈:可还记得从前那个卖烂大豆的?老妈自然记得,回想那特有的吆喝让她老人家不由自主面露微笑,微笑之余一声叹息:人大约早就不在了吧……

  旧日的货声虽已杳渺,当下若想听一听本地市集的叫卖,也依然还是有音可循。比如黄昏之时从东关外乱七八糟夜市走过,那些瓜果蔬菜摊贩的吆喝此起彼伏,轮番叫阵,真如一场激烈的街头喊话比赛。

  “哎!买来吧!买这个绝里甜滴甜蜜橘来吧,五块钱三斤,十块钱七斤啦!买来吧,绝里地甜啊......!”那边“贱卖——甜葡头(萄),十块钱——四斤,甜葡头,十块钱——四斤啦——还有——五斤滴甜蜜橘,十块钱——六斤啦!”“贱卖狼牙山的大盖柿子,十块钱25斤,25斤十块!贱啊!”。“买这个绝里嫩的西兰花来吧,五块钱一堆儿,一堆儿——五块!”,“绝里甜滴干沙甜滴红薯,一块一斤,一块啦!绝来嫩滴西兰花,五块钱一大袋子啦!”“来买这个富士甜苹果来吧,十块钱四斤,大柚子——也贱卖啦啊”……“绝里”两个字带着黍子与小米的饱满实在,是蔚县人对一切形容词的最高级陈述,像英语语法里的the most!各位卖家自有他们对抑扬顿挫轻重缓急的绝佳理解,或长呼或短叹,说甜就甜得不容置疑,说贱卖就简直要赔钱蚀本……从这许多轩昂的男声吆喝里,间或能够听见相对柔和舒缓的女子叫卖,譬如“一个家里做的干黄酱,辣椒酱,韭菜花儿——”花儿声长而喜悦,后面有节奏地跟两记梆子鼓点,虽只卖个韭菜花儿,却让人想起“隔帘听,几番风送卖花声”,谁又能说,西兰花韭菜花不算花呢……

  再繁荣丰富的市井商圈,没了货声往来,“吟叫百端”,必定也会哑然失色,冷清无趣许多吧?被周作人推崇备至的《一岁货声》说道:(货声)陡然而发,自成音节……可以辨乡味,知勤苦;纪风土,存节令;自食于其力而益人于常行日用间者,固非浅鲜也。”如此评价,真可谓货声的知音。

  就像张恨水说的:“市声的大部分,都是给人一种喜悦的,不然,它也就不能吸引人了。”情绪低落时,立于集市听一番蔚县人敞亮喧腾的叫卖声,直可令人解烦忘忧。寻常百姓,浸淫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俗世琐屑,每日里但只如期听到这熟悉亲切的贩卖吆喝,心中便分外觉得踏实妥帖——毕竟,所谓“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烟火人生,恰好就在这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货声里细水长流着罢……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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