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虽然在中国的最西部,却在亚洲的腹部地带,从天山汗腾格里峰北侧,经峡谷、闯沙漠、过草原,一路披荆斩棘,向北穿越伊什格力克山,与巩乃斯河、霍尔果斯河汇合,高歌猛进,浩浩荡荡,进入哈萨克斯坦境内中亚的巴尔喀什湖。它流经之域,被世人冠以“西域湿岛”“塞外江南”之名。这就是著名的国际河流伊犁河。
站在雄伟壮观的伊犁河大桥上,向南眺望,察布查尔县自南向北如阶梯状延伸,自东向西渐趋开阔,自南向北逐渐平坦,像一面逐渐打开的旗帜。
伊犁河两岸除了旖旎风光吸引世人,还有历史上那些跌宕起伏如史诗般的传奇在吸引我们。察布查尔何尝不是如此?!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和惊奇,我们走进了这个全国唯一的锡伯族自治县,走进了这片美丽而又神奇的土地。
五月的察布查尔,最是一年中的好季节。迟到的春的大地,新碧凝翠的榆、杨、柳、白蜡组成了察布查尔的守望者,簇新葳蕤。高山雪岭的云杉,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大大小小的草场,生命顽强,率先绿草茵茵,红的花、白的花、黄的花、紫的花、粉红的花、淡蓝的花,一簇簇、一片片竞相争艳。
正午的时候,到锡伯族一名传统观念极强的老乡家去做客。老乡全家非常热情,看得出来事先做了准备。炕上的餐桌上摆满了奶茶、酥油、鱼、牛肉、羊肉等食物,非常丰盛。为了了解民族文化,席间经大家再三请求,男主人怀抱最喜爱的弹拨乐器“东布尔”,琴抱怀侧,右手指弹拨,音色近似冬不拉,优美的乐曲萦绕屋中。一曲弹罢,又换乐器,一只“口弦”用左手持衔在口中,右手弹拨簧舌尖端,以气振颤发音,音色优美,曲调悠扬。我十分感叹于锡伯族同胞的文化深厚,多才多艺,他让我们乐在其中,也陶醉其中。
相见不如偶遇。这次来非常碰巧,正好遇上锡伯人一年一次的传统节日“杜因拜专扎坤节”,也叫“四一八节”,是为了纪念锡伯族的历史西迁戍边而设。这一天,锡伯族同胞从四面八方汇集在一起,赶庙会,唱山歌,举行各种文体活动。男女老少都穿上了节日的盛装,欢聚在一起,弹响“东布尔”,吹起“墨克调”,尽情地跳起舞姿刚健、节拍明快的“贝勒恩”。姑娘们的“抖肩”,小伙子们的“鸭步”惟妙惟肖,表达对故乡的思念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看着这些载歌载舞的姑娘小伙子们,看着这些笑脸洋溢的锡伯族乡亲们,他们那种满意、那种自信、那种自豪,都源于两百多年前他们祖先的那次具有跨时代意义的万里西迁。
历史的变迁经常反复无常,如今兴盛的锡伯族鲜卑,历史上经历了无数的跌宕起伏,经历无数次浩劫迁徙。鲜卑的后人如今仍然叫鲜卑的,也只有锡伯了。因为译音相近,锡伯人也自认为是中国北方鲜卑人的后裔。
早在五胡十六国时期,大量游牧民部落迁居黄河流域,但仍有一个固执的鲜卑部落滞留在嫩江、松花江流域,以狩猎和捕鱼为生,他们就是今天的锡伯人的祖先。
我们不得不佩服他们,这个自甘寂寞的拓跋鲜卑部落在经历了十几个世纪之后才重见史册。16世纪后期到17世纪初,锡伯族被编入八旗蒙古和八旗满洲。清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是锡伯族人显山露水的年份,清朝征调锡伯人编为锡伯营,到新疆伊犁河南岸驻防。官方郑重承诺,六十年服役期满就可以返回故乡。当时人均寿命只有五十岁左右,在六十年后还能走得回来?谁也不置可否,但他们能做的只有服从。1020名锡伯族官兵连同家属共4000余人忍痛离开了魂牵梦萦的故土,含泪告别了也许永生不能再见的亲朋,带上最简单的行装,从辽阳、开原、义州会聚到沈阳。在4月18日,也就是锡伯人为此次迁徙而设立的“四一八节”当天,他们又悲壮地告祭了家庙太平寺,踏上了西去的漫漫征程。一路西行,前面等待他们的不只是高山、大川、烈日和雨雪,还有意想不到的饥渴、疲劳、瘟疫与死亡。
我曾经在汪曾祺的《蒲桥集》中看到这样一段对锡伯族西迁的描述:
来的时候,戍卒一千人,连同家属和愿意一同跟上来的亲友,共五千人,路上走了一年多——原定三年,提前赶到了。朝廷发下的差旅银子是一总包给领队人的,提前到,领队可以白得若干。一路上,这支队伍生下了三百个孩子!
这是一支多么壮观的,富于浪漫主义色彩,充满人情气味的队伍啊。五千人,一个民族,男男女女,锅碗瓢盆,全部家当,骑着马,骑着骆驼,乘着马车、牛车,浩浩荡荡,迤迤逦逦,告别东北的大草原,朝着西北大戈壁,出发了。落日,朝雾,启明星,北斗星。搭帐篷,饮牲口,宿营。火光,炊烟,茯茶,奶子。歌声,谈笑声,哪一个帐篷或车篷里传出一声啼哭,“呱——”又一个孩子出生了,一个小锡伯人,一个未来的武士。
一年多,三百个孩子。
就是这样,这支庞大的队伍出彰武台边门,经今蒙古国的克鲁伦路,过杭爱山、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和新疆的阿勒泰、塔城、巴尔鲁克、博尔塔拉、塔尔奇,行程万余里,历时十五个月,终于比原计划提前一年多到达目的地伊犁,完成了锡伯族历史上可歌可泣的壮举。
万里大西迁,锡伯族,真是一个不屈不挠英雄的民族。
锡伯人西迁后的第十八年,由锡伯营总管图伯特主持兴建了喇嘛苏木,汉名靖远寺,在如今的新疆锡伯族聚居区仍可以看到。虽几经重修,整个建筑群仍精雕细刻,玲珑剔透,风采不减当年,据说当时修建靖远寺的意图是祈愿六十年期满后能回到原籍去。但这种祈愿一直延续到公元21世纪的今天。
回过头来看,锡伯族乔迁的两百多年,锡伯人是无比骄傲的。他们在这里驻防两百多年,没有后退过一步,没有一个人跑过边界,也没有—个人逃回东北。
他们在这里与兄弟民族长期交往,取长补短丰富了自己、发展了自己。他们在这风沙弥漫的大西北,勤民凿山筑渠,修筑了长达100多公里的察布查尔大渠。潺潺的流水使荒漠的原野变成了阡陌纵横、树木葱绿、瓜果飘香、美丽富足的地方。他们在伊犁河谷屯田定居,开拓了自己的第二故乡。他们就像长势葳蕤的白杨、劲松,在这片土地深深地扎下了根。
我们来到察布查尔,无不被这里的人文和自然景观所陶醉;接触了锡伯人,无不为他们的聪明智慧而感到钦佩。观一眼察县风光,增一份精神享受;握一次锡伯之手,长一分聪颖智慧。
锡伯人的历史告诉我们,奔腾而出的小溪固然是一道风景,但坚守深山的湖泊其实也是一种美丽。
在回来的路上,我们再次登上伊犁河大桥,眺望这片锡伯人居住的大地,苍苍茫茫,郁郁葱葱,水草丰茂,欣欣向荣!
我突然想,锡伯族两百多年前大批西迁,按照现在的话来说,不就是一次集体援疆吗?他们来后,屯垦戍边,一代接着一代干,砥砺奋进,如今把察布查尔建设得如此团结安定,美丽富饶。
国家现在在大力援疆,这对新疆来说是多么好的政策啊。看看锡伯人建设的察布查尔,我仿佛看到新疆大地上无数棵援疆之树在开花结果。
此时,我再看察布查尔时,它仿佛像一面旌旗,在新疆大地上烈烈招展!
(作者系全国公安文联理事、新疆自治区文联全委会委员、新疆公安文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