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我在北京白石桥当兵,当时的部队属总政。当兵时为了参加军校考试,我在黄寺大院上过课。黄寺大院是军人家属居住区,因离黄寺近而得名黄寺大院。那时听说有将军居住在院里觉得有一些神秘。
黄寺大院已被分成东西院,中轴路南北通过,把院子一分为二。据大院的老人说,当年为了开亚运会才修了中轴路,也就是鼓楼外大街。有意思的是,中轴路也是东城和西城的分界线,大院一半在东城一半在西城,按地域管辖大院属于东城区。中轴路像是一条龙南北走向,大院正好在龙脉上。
2000年我从军医大学毕业,分配到总政机关门诊部才算正式住进了大院。到2005底转业我在大院里工作了5年。
日升月落,时光匆匆,院墙上的爬山虎由绿变红,红了又绿,到如今我已在院子住了24年。在我的生命中,她是除了我的故乡磴口村以外的另一个村庄,只是这个村庄比较特殊,看不见牛羊。故乡在我心中不仅仅是一个地理概念,更是一种精神记忆的家园。
有人说我的文笔细腻优美,擅长感悟观察,适合写散文,于是我试着动笔。鲁迅从百草园写起,史铁生从地坛写起,我就从黄寺大院写起吧。当阳光普照大院,当白鸽飞过天空,当清晨我从梦中醒来,我知道天地万物都以相似的面目呈现,而我又该如何下笔呢?
大院被公园环抱。南有青年湖,东有柳荫湖,西边是人定湖。大院里树木繁盛,鸟语花香,路旁有高大的银杏树,生长了几十年。春天树叶嫩绿,夏天浓荫遮阳,秋天落下金黄的叶子。大院住的是军人,时时能看到绿色的军装。大院里的氛围是和谐的、宁静的。部队大院相对封闭,院里的服务设施比较齐全,商场、食堂、理发店、银行、幼儿园、礼堂、门诊部应有尽有还有警卫连。住久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24年,我从青年走到中年,从部队走到了地方。大院见证着我及每个人的变化。
新兵集训完,300多名新兵被集中到西院广场,被分配到总政各单位。那时我从没想过日后会住在这里。
门诊部不到100人,在一栋五层的小楼里,为院里的干部家属提供医疗保障服务。我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熟悉了楼上楼下所有的人。我是第一个从门诊部转业的年轻干部。工作了5年,挥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就踏上了新的征程。
刚来门诊部时我们几个新来的年轻人在一起做饭,一起打牌。比我们早来一年的一个护士总跟着我们玩,长得漂亮,伶牙俐齿,两个大眼透着灵秀的光。女兵永远是大院里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九月里走在月光笼罩的花园,回想着在大院里工作、结婚、生子、转业……儿子从牙牙学语到蹒跚走路,从调皮捣蛋的小豆包到翩翩少年。此时秋声四起,墙角的蟋蟀发出清凉的叫声,两排白杨高大挺直,青春洋溢。
大院里的房子大多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建的,面积比较小,格局也比较老。但是人们喜欢住在这里,一是院子环境好,二是地理位置优越,交通方便。大院里不像普通小区那么杂乱,既安静又干净。听老医生们说,过去大院周边是菜园,再往外就是野地,还可以看见奔跑的野兔。黄寺礼堂,什么年代建的我不知道,外面看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是里面有两层,空间特别大。过去每周放电影,都是最新上映的大片,看电影时楼上楼下挤满了人。大院里的小湖清清澈澈,野鸭子游在水面。夏天湖面上是片片荷叶和盛开的荷花,湖边柳丝垂吊。冬天湖面结了冰,像大院的一面镜子。
大院离黄寺很近,我却从没进去过,听说是一座藏传佛教的寺院。寺院不是很大,外观呈黄色,因而得名黄寺。60路公交车就在大院的南门口,几分钟一趟。我常坐着去地安门买栗子,去什刹海划船,去南锣鼓巷溜达,去王府井买书,去天安门看降旗。好的环境给人以力量,脚下踩的是小片土地,心却可以在更辽阔的天空飞翔。大院像一位长者在默默地注视着我,给我一种无言的力量。不管我疲惫不堪,还是身陷泥淖,只要回到这里,就有一个属于我的后花园。春天在我湖边散步吟诗,夏天带着一群孩子在花园里找刺猬,秋天和老人在银杏树下捅果子,下雪了夜里偷偷起来去拍照。大院对于我来说是一片值得守望的麦田,大雪纷飞时,煮一壶酒;秋高气爽时,抬头望一片云。大院宽敞,是孩子们玩乐的天堂。院子里总有一群孩子骑着单车疯跑,这群长大了,接着就会有下一群。
大院里的老人大多是过来给子女看孩子的。他们冬天带着孩子在小广场聊天,夏天不看孩子时就在院里打牌。上班的人早出晚归,白天很少在院子里走动。我上下夜班时总在院子里溜达,看到和听到的事比较多。
母亲生病的那几年住在院子里,我带着她散步或在小广场晒太阳;父亲则和几位老人坐在长椅上听一位年近90岁的老将军讲诉战争年代亲历的事情。
从日出到日落,从春花到秋月,从青年到中年,从激情到平淡……一代又一代人住进大院又搬出大院,门口的警卫战士换了一批又一批。大院无言,时光不语。门前的老树依然挺拔,农场送来的蔬菜依然青绿,中轴路上82路每天往返于前门和鸟巢,日子依然如水般流逝,老人走了新人进来,老人有老人的记忆,新人有新人的感受。
我习惯吃过晚饭在院子里走走,有什么心思、什么情绪,都可以在散步的时候说说,大院听着呢。他不会笑话我,能包容我所有的脾气。寂静的夜里,站在院子里就像站在草原上,只要用心聆听就能感到万马奔腾,抬头望去便是璀璨的星空。
大院很厚重,承载了我的年轻岁月,承载了我的喜怒哀乐,像父亲的胸怀。24年前大院上空的月亮和今天一样的明亮,只是看月亮的人变了。当年雄姿英发,今日已是中年。
午后的太阳在林间洒下斑驳的光,花园种下了流动的鸟鸣、唱歌的草、蹦跳的小鹿。我回忆着24年间我在大院里的枝枝叶叶和琐琐碎碎。我仿佛在时光里漫步。大树上的鸟振了振翅膀飞走了,把鸟巢留在树杈间,终有一天我们也会像鸟一样。
人到中年过的不是鸡零狗碎就是兵荒马乱。四季的风穿过大院里的树,像温柔的手,把我内心的浮躁抚平了。20余年前的我与现在的我在月下的小道上相遇,交谈甚欢。随着年龄的增长,没了激愤,没了不平。我们是老去的一代,大院的孩子们正一波一波长大。
大院里的人看外面,外面的人看进来。我凝视着星空,星空也凝视着我。风走了就再没有回来,月升了再没有降落,一直停留在我24帧年轻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