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皮球,架脚踢,马兰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这首童谣,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歌中唱的是我最爱吃的马兰,我们老家叫“马兰头”。
说到马兰头,我首先想的不是它的味道,而是一个美丽的新娘。
小时候,乡村的生活是非常沉闷的,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看新娘子了。我记得,吉阿姆家的新娘很美,身材修长,皮肤雪白,一说话,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她的到来,让村子变得和往日很不一样。
她不仅长得漂亮,还很勤快,到了下午,她就开始打扫场院。大人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我们几个无所事事的小屁孩子,则围着她不停地和她说话。旁边的树枝上,停满了鸟,好像和我们一样,舍不得离开。
下午三点的钟声,不紧不慢地从幽暗的堂屋传来,在空荡荡的村落里消散。她停下来,用手背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说,今天晚上好想吃马兰头啊。我们马上说,这有什么难的,田埂上到处都是,我们给你去抠。她眯着嘴笑了,进屋给我们拿来一个篮子,一把剪刀,又说,到时候,一块钱一斤回收。我们见钱眼开,立刻散去,奔赴村子东边的田埂。
抠马兰头是个辛苦的活,可我们内心充盈着神圣的愉悦,一点也没觉得疲倦。到了傍晚时分,天光渐暗,炊烟生腾,我们的篮子已经装满了,便兴匆匆地回去领赏。她用雪白细长的手指抓起一把,皱起眉头,告诉我们,我们挑的大部分是杂草,没有几棵马兰头。我们的心里难受极了。
多年以后,新娘已经成了老太太,也记不得当年的这一件小事了,我也才恍然大悟,那不过是打发我们这些孩子的伎俩而已。
野生的马兰头长田埂上,身材矮小,一点也不起眼,其花似菊,淡紫色,像乡村里极普通的女孩子。在我们老家,吃马兰头是拌着吃的,汆水之后,包上纱布,用力挤干水分,加上豆腐干和花生,切成碎,加盐、糖和香油拌匀即可,入口有一丝凉意,淡淡的,没有薄荷那般浓烈。据说,吃马兰头可以让眼睛明亮,不过,它是有季节性的,一过了清明,就老了,吃起了很涩嘴。
我以为全世界的马兰头都是这样做的,没想到,还有其他做法,有一年,去乌镇旅游,看到菜单上有马兰头,像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兴奋,赶紧点了一份,上菜后才发现,这里是炒着吃的,不仅马兰头长得极长,而且做法与故乡的全然不同。
知道我爱吃马兰头,父亲便把马兰头从老家移植到了广东,本以为存活不了,没想到,长势极好,没过多久,就反客为主,把一轮菜地占据完了。自那以后,从过完年到清明的这段时间,餐桌上经常会出现它的身影,香味虽不及故乡的浓郁,但也相当杀嘴。
父亲总说,吃马兰头吃的全是“工夫”。我之前没有什么特别的体会。他去世后,我也想学着他的样子给孩子们做一次马兰,用的是老家的和桥老油五香豆腐干,盐则换成了更加鲜美的普宁豆酱。我蹲在地里抠了半天,又一根根地精心挑选,累得要命,才做出小小的一盘,贪嘴的大女儿,边吃边赞,几口就吃完了,这才明白父亲所说的“工夫”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想给父亲做一次马兰头,可惜,他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再也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