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有情,天地对饮。
一晃之间,与昌永相识数十年了。
那时,我们都在基层县市,他在汉水边,我楚山中,各写各的文章,各对各的尘世。偶尔在某个地方遇见,总是要感叹他的好酒量、好酒风。这也是一种常态,同在文坛之中,信的是以文会友,真的文友相见,断断不会饮一杯美酒,聊一首诗文,果真那样这文友是做不长的。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在文坛之上,哪个不是老子天下第一,谁敢当面说谁是第二,这酒喝不下去不说,弄不好会桌椅碗碟纷飞,琼浆玉液浇地。昌永在一众同行中很是特别,每次见面饮酒,都要乘着酒兴,将在座诸位的华章评点一通。多数时候,对方都没有好脸色。昌永见了,立马表示,失言得罪了,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酒杯,先说自罚一杯,实在不行就升级到自罚三杯,只要对方高兴,哪怕自罚十杯也是没问题的。所以,昌永好说人家,人家也一直将他当朋友。那时的昌永也说过我,但从没有因为说我而自罚或者他罚,其中原因是他那从无挑剔的自说自话,临结束时还要来一句,形容自己的表扬不到位。
有一年,去到他供职的贮粮国库,实在没什么给我们看,便领我们去看他们是如何灭杀老鼠的。只见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谷堆上,插着一根根铁钎,昌永说铁钎下面就是被钉死的老鼠。我们都不相信,于是他就带头爬上谷堆,七找八找,发现谷堆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凹陷,就说这下面有老鼠,同时拿过一根快两丈长的铁钎,对着凹陷正中直直地插下去。铁钎还没到插完,他就说插到老鼠了。我们都不相信,昌永就将铁钎拔起来给我们看,果然尖头部分有鲜红的血迹。古时有宫中硕鼠大如猫之说,我们都以为粮库里的老鼠肯定也是如此。昌永说,那怎么可能,就又让我们去看已经杀死的小老鼠。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来武汉定居不久,昌永也来武汉了。却不是之前的文学使然,而是因为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也就是所谓的书法,而进到相关书法的专业部门。那时,我刚好有了一处固定的住所,某天傍晚,昌永来电话说是要来看看,一会儿果然来了,还送来一副装裱好的对联。在此之前,自己也曾得到一些字画,可从来没有将其悬于高堂之上。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昌永的书法真迹,从字形到文意,深得我心,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挂了起来。并且一挂就是十几年,直到重新装修房屋才收起来。
之后的这些年,见面还是见面,却再也没有听昌永就文学之事说过什么。本以为昌永彻底转行了,想不到他又来这么一下子,弄出一本图文并茂、诗书兼得的《阅读湖北》。先阅之际,深为昌永的才情所感动,更为昌永的痴心所折服。
神龙大别,楚水荆山。自己曾经为作为乡邦的湖北写过一段文字:“塞北浑厚,江南轻浅,西天奇境,东土尘寰。花开万物,血统千年,唯独湖北,右手画龙,左手点睛,前方织锦,后方添花,无须时光流转,不必倒海移山,凭自个性情,依自家风物,信手来拈。悠悠楚野盛传简帛青铜八百载,茫茫江城鼎立贤祠书院九千间。朗朗心性广叙悲欢铭记《赤壁赋》,绵绵血脉纵论乾坤长吟《黑暗传》。圣火熊熊炎帝老祖不老,极目楚楚润之先生开先。高山流水知音得幸汉阳,义薄云天仙女下凡孝感。古道茶马始于万国咸宁,原始风花全数恩施天堑。龙船小调独唱温柔小痴,京汉大戏合演春秋大恋。缺了荆州,三国群雄无法演义;没有黄梅,佛门之灯何以相传?难越雷池,水天涌起几多离怀;再闯三峡,长江顿然雄奇冲冠。即上武当,紫霄点化霜刃铁衣;又倚黄鹤,小楼竞秀霞彩红帆。且东莫西,江汉新花烂漫,神农架上冰寒。但南不北,秋风才生黄州,襄阳落叶已满。天下因果,四方皆可生长,独独于湖北登峰造极。世上虚实,八面都能取舍,断断唯湖北一应俱全。物为人异,人因物同。信不信,知湖北即知天地?想不想,识湖北以识人间?”
昌永新著,配得上你我共美的乡邦。
人与故乡相互见识。
人与故乡相互享受。
人与故乡相互骄傲。
比如那句话:一个作家带着自己的作品回到故乡,这样的荣幸,不是所有作家都能做到的!
昌永的荣幸是他终于有一部可以带回故乡的作品。
湖北的荣幸是她拥有一群如同昌永的痴心写作者。
(此文系《阅读湖北》序,作者葛昌永,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