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某微信群里就在讨论胡适之先生的功过。说是讨论,听起来比较雅致,其实,就是辩论,颇似“大专辩论赛”,分正反两方,各持己见,火花四溅。
我对这样的辩论实在没有兴趣,一是正反双方对胡适之先生了解都有限,二是“有限”导致了各自的偏见,三是以当下的语境去讨论过去的人事。仅这三点,就注定了他们的讨论纯属嘴炮。
这样的讨论,其结果可想而知——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群主@我,要我说几句。我把2021年10月31日写的一篇《读书偶记(二)》发到群里。这篇文章是这样写的。
1954年,中国科学院和中国作家协会联合进行过胡适思想批判,内容涉及胡适思想的方方面面,具体为:
一、胡适的哲学思想批判(主要批判他的实用主义),召集人艾思奇;
二、胡适的政治思想批判,召集人侯外庐;
三、胡适的历史观点批判,召集人范文澜;
四、胡适的《中国哲学史》批判,召集人冯友兰;
五、胡适的文学思想批判,召集人黄药眠;
六、胡适的《中国文学史》批判,召集人何其芳;
七、考据在历史学和古典文学研究工作中的地位和作用,召集人尹达;
八、《红楼梦》的人民性和艺术成就及其产生的社会背景,召集人张天翼;
九、关于《红楼梦》研究著作的批判(即对所谓新旧“红学”的评价),召集人聂绀弩。
其间,批判胡适的文章,主要出自文史哲学工作者,比较知名的有李达、张如心、艾思奇、孙定国。作家基本没有批判胡适,只有上海作家吴强写过一篇。胡适批判委员会里的成员茅盾、老舍和邓拓没有专门写文章。
对胡适思想进行批判的学者,除了一部分当时的理论家和后起的青年学者外,多数是胡适早年的朋友,只有周炳琳、周鲠生、张奚若、潘光旦、罗隆基、吴文藻和钱端升等少数人没有介入。史学界吴晗没有写文章,陈垣没有表态,还有陈寅恪、钱锺书也保持沉默。
这场轰轰烈烈的批判,业已过去近七十年,当事人都已作古。今天,当我们再来回顾那一段历史,仍有颇多值得我们深思之处。
无论哪一位大家,都是可以被批判的,这是无疑的。我的问题是批判什么,怎么批判,这是值得考究的。
批判一个人的思想或者学术观点的召集人,在我的想象中,起码应该是那方面的学术权威。换句话说,A批判B,A至少具备与B对话的理论水平。比如,批判胡适的实用主义哲学,你至少要了解杜威和杜威的实用主义哲学思想的精髓。可是,令人遗憾的是,当年批判胡适实用主义哲学的当事人,后来回忆说,他们连杜威的实用主义哲学著作都没有怎么读过。我们再来看这九位召集人,尹达和聂绀弩的著作我没有读过,自然无权评价,其他七位召集人的著作多少我还是涉猎过,可以说,这些召集人中的任何一位终其一生的学术成就也没有谁能超越胡适。
在那场批判胡适的“运动”当中,侯外庐的《揭露美帝国主义奴才胡适的反动面貌》,汪子嵩和金岳霖合作的《实用主义所谓“经验”和“实践”是什么?》,体现了作者较为严谨的学术态度。诚如汪子嵩所言“金岳霖有时对问题看得比较深,能引用杜威的话来反证,打得很准!”其他人的批判性文章却难以从学术上进行立论。
今天,我说这些,并非要为胡适先生辩护什么。我想说的是,批判谁,批判什么,怎么批判,都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学术批判不同于政敌之间的“扣帽子”,政敌之间“扣帽子”是非理性行为,而学术批判则应该是合乎理性。否则,学术就失去了学术本身应有的学术精神。
他们双方都偃旗息鼓,沉默了。我趁热打铁说,张爱玲在《忆胡适之》一文中:“我屡次发现外国人不了解现代中国的时候,往往是因为不知道五四运动的影响。因为五四运动是对内的,对外只限于输入。我觉得不但我们这一代与上一代,就连大陆上的下一代,尽管反胡适的时候许多青年已经不知道在反些什么,我想只要有心理学家荣(Jung)所谓民族回忆这样东西,像五四这样的经验是忘不了的,无论湮没多久也还是在思想背景里。荣与佛洛依德齐名。不免联想到佛洛依德研究出来的,摩西是被以色列人杀死的。事后他们自己讳言,年代久了又倒过来仍旧信奉他。”对于张爱玲的说法,我深以为然。
我这么一说,他们都做鸟兽散,又讨论起中国当下的股市来。股票,我没开过户,自然是不懂的。他们是怎么讨论中国当下的股市,我自然也没有关心的兴趣。我也没有精力关心那么多的事情。微信群太多了,哪有那么多的精力成天在微信群里流连呢?
又有一个微信群里,有人谈起了武汉的作家。武汉的作家,知名一点的,我大概不是认识就是熟悉,有些还见过面、交流过,陌生的不多。对于这个话题,我倒是有那么点的兴趣。我说:“池莉,我读研究生时认识,人、文皆清新,但不够大气。所以,文章的气象始终是上不去的。方方,大气,有气象,当代文学史绕不开她。池莉,可有可无,无足轻重。”这句话刚发出去,D君立即跟上一条:“方方是文人之耻。”我当然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没有接话。群里的W君私信我:“D君比较偏激,不和他讨论方方。”我说:“知道,您放心。我也没有和谁讨论政治话题的兴趣。文学是文学,政治是政治。其实,敏感的话题无须讨论,永远各持己见。”“同意。价值观不同,无解。”他说。
我从群里溜之大吉。不过,倒是记起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中的一句话:“身为人类,我们不可能脱离想象所建构出的秩序。每一次我们以为自己打破了监狱的高墙、迈向自由的前方,其实只是到了另一间更大的监狱,把活动范围稍稍加以扩大而已。”其实,每个人都为自己建立起一圈“监狱的高墙”,所不同的是那座“监狱”的范围和“高墙”的高矮不同。人们往往还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监狱”与“监狱”之间有无交集。如果没有交集,鸡同鸭讲,讨论交流自然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快餐文化”导致了人们思维的线性,也注定着人们之间的“监狱”很难存在交集。思维的碎片化也让人们失去了对于真理追求的勇气。更可悲的是人们对于苍白的理所当然的勇气。难怪木心先生谈到卡夫卡的小说《审判》时会说:“人类的上智者的痛苦,是明知真理是有的,可是得不到。下愚者快乐,无痛苦,他们不需要真理,所以他们没有失望。人类中多的是既不上智,也不下愚,忽觉有真理,忽觉无真理,忽而找找,忽而不找了。这是我的看法,但确是从《审判》中引申的。”
金克木先生在《少年徐迟》一文中说:“徐迟和我做朋友不是由于同而是由于不同。越是彼此不同,越是谈得有兴味。同的只是题目,这就够了。两人的话一样,还有什么可谈?彼此都听到不同的话,增长了知识,磨炼了意见,这才能彼此都开心,也得益。”这让我怀念起那一代文人的风骨来。
的确,一切艺术所营造的,都是那一座海市蜃楼,如果世界是一个草台班子,那么,这一座无根却有翅的蜃楼,就是永恒的,绝对的,关乎美的理想表征。它若即若离,不断引诱你活下去,接近它,相信它,得永生。
美国著名的心灵导师,享誉世界的心灵书籍畅销作家,“一念之转”理论的创始人作家、演讲家拜伦·凯蒂说过:“永远不会有人理解你,认识到这点就是自由。”
于是,关于交流中遇到的种种,我又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