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我,是个幸福的孩子。
这份情绪来自早晨和我小学老师的偶遇。
你是否能想象,四十多年以后,当年的七八岁的孩子,变成五十多的中年,而她的小学老师,第一眼认出她,叫出她的名字,那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啊!而我,就在今天早晨享受了这种幸福。那一刹那,我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老师。
老师应该已经六十多了吧,小时候,她是高大健美、和蔼可亲的,现在,半百的我抱着她,圈住她,一瞬间,感受到了岁月,我长得和老师一样高了,变得和老师一样老了,我终于成了她的样子了,我忽然发现,这仿佛是我一直以来的追求——长大后,我就成了你。那一刹那,我眼睛里涨满潮水。
清晨,一如既往和倩姐到广场走路。半月多的炎热,我们终于等来了清凉。广场四周,绿树环绕,树荫下是川流的行人,跑步的,快走的;衣着随意的,装备齐全的……生机,活力,轻松,闲适,都在这里。
“早啊!”
“早,出来走走!”
“今天几圈了?”
“两圈。”
“这几天天气不错啊!”
仿佛所有的人都互相认识,都彼此关注。
“老师,出来转哒会儿?”倩姐和一位老爷子打招呼。
我俩匆匆走过。
“您也早早出来走圈啊!”多熟悉的声音,多久没有听过的声音,仿佛一直都在耳边的声音。
“这是我老师。”这是我听到那声音的第一闪念。
回身,扭头,并不熟悉的面庞,隐隐约约里毫不犹豫地认出了她。
“老师!”没有犹豫,全是惊喜,是一个孩子突然找到自己喜欢的大人那样的惊喜,含着撒娇的心。
“你是……你是孟燕。”老师的犹豫几乎察觉不出,她脱口叫出我的名字。
我一把抱住她,她也紧紧地抱住了我。
“老师,四十多年了,您还认识我,还能叫出我的名字。”
“骨相没变,小时候的样子还能想得起。”
“可是,四十多年了啊!”
是的,四十年很长,容颜会变,生命会老,人事会忘,情感会淡,可有些东西,酒一样,尘封在岁月的角落里,几乎被忘记,忽一天打开,扑面而来的都是醇香。
我记得老师的点点滴滴。
她,我的启蒙老师——章玉珍老师。
七岁,我上小学,母亲把我放到教室门口,她——章老师,把我引上座位,摸摸我的头顶,认了我这个学生。
章老师不是长得最漂亮的老师,但永远面带笑容的她绝对是最亲切的老师。
我记得她教我们拼音汉字。比着尺子用白粉笔画三格四线,用红色或者黄色粉笔写拼音,“a o e”和书上的一模一样。用自制的纸板在黑板上画田字格,把汉字方方正正地填进去,黑板,红格,白字,后边是整整齐齐的笔顺,清清楚楚。
章老师的粉笔字极其漂亮,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和书上的印刷体一样。我们舍不得擦掉那些字,它们在黑板上整整齐齐,不论多会儿抬头,都像欣赏一幅画。
我记得她教我们算数学题。她会画简笔画,小鸡、小鸭子、小兔子、小猪、小狗、小人儿……她总是先画画,再写数字,再出题,这几个圈在一起,那几个圈在一起,算加法;都在一个圆里,有几个被圈在虚线里,算减法……她画的既快又好,我们算得又快又对。
她写的字,画的简笔画,都是我们模仿的对象。
“老师,这些,我都记得。”
“那时候年轻着呢,真是想着要好好教你们的。”说起从前,老师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啊,她的青春,我的少年,一样美丽。
作为蔚县人,我从来不因为平舌音和翘舌音,前鼻音和后鼻音而苦恼,因为她教得清楚,这些字的读音十之八九都记住了。大学时候考普通话,好多蔚县同学发愁,我不愁,涉及到这些读音的字,我仿佛都记得老师教我时候的场景。许多字,一张嘴,想起老师教的读音,平舌翘舌分清了,鼻音前后也分清了。
“我的普通话不好,教的时候注意到了,还是不行。”
“哪里?我都记得。您都教清楚了!”我俩都笑了。
老师老了,不复彼时,老师却更有风采了,衣着整洁得体,笑纹抚平皱纹,眼里的亮光星星点点,老师还是我熟悉的样子,我喜欢的样子,我一直忘不了的样子。
四十多年,老师一直都在我心里。小学三年级后,我们换了学校,我记得我曾经回去过,看过老师,在我们的教室里走过,坐过曾经的座位,看过写满老师漂亮字体的黑板。长大后,我又去过,教室翻新过,校园漂亮过,老师却仿佛越来越模糊了。
“你那时候作文写得好,每次都会念你的作文。”
“老师,你还记得我的作文?我都觉得一二三年级不写作文的。”
“你的作文写得好!”老师肯定一遍。
我忘记了,老师还记得。
“老师,我现在还喜欢写作文,你有时间可以看看。”
加微信,成为好友。以后,老师可以看见我的文章,我能够看见老师的生活。重要的是,以后,和老师有了联系,就有了一份牵挂。
那时候,老师住家就在学校,是一间和教室相通的屋子,一堂一屋。屋,小小的,是她的家,温暖而温馨,有一个可爱的宝宝,有一个进出都轻手轻脚的丈夫;堂,大大的,是我们的教室,呆呆傻傻的一群孩子,四六不懂,但是爱她。
“老师,那时候您住学校,住那个和教室连在一起的小屋子,您现在住哪里?”
“我现在定居深圳,跟着孩子。夏天热时候回来一俩月。”
“来避暑,咱这地方凉快,舒服。”
“你去深圳吧,我可以给你当导游。”这是不是就是老师的邀请呢!深圳一下子变成一个可亲可近的地方了。
我和老师拉着手,一边走圈,一边闲话。阳光很好,透过树缝撒下来,斑斑点点,像极了影视剧里美好回忆时候或者梦中的场景,我也真觉得梦一样。有晨风,清清凉凉,绕过脸颊,拂过发梢,真真实实,不是梦。
老师,四十多年,我们仿佛都没有忘记彼此,时间驱不走记忆。
二年级时,我学着大人绕笔写字,把字写得人不人鬼不鬼,老师把我叫在身边,只是说:“你看看,这些字都怎么了?”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知道老师的心里话是什么,从此写字,中规中矩。
小时候的我们,对老师满心的崇拜。彼时的我,喜欢围在老师的身边,没有多余的话,就喜欢看着她,舒心。看她写字,先画格,再写字,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看她在黑板上画简笔画讲数学题,小鸡小兔子还有小人,了了几笔,惟妙惟肖;听她读课文,好听的普通话,甜甜的声音,人物对话各有腔调。
心里在想,长大了,我也当这样的一位老师。外婆在世时候曾经说:“一个人小时候最想干啥,长大了就会干啥。”我信这句话,更相信,甫入校门,遇见我喜欢的和蔼可亲的章老师,她在台上,我在台下,我小小的心里,就有一粒小小的种子,发芽,长大,高大笔直,树影婆娑,迎风招展,一如眼前的老师和我。
盛夏,清晨,广场,清风,这一切都退后,成为背景,我和老师,手牵手,言笑晏晏,成了风景中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