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中的胡同更像胡同。天阴沉,站在房顶上能摸到大团黑云。并不密集的电线束沿街而行,仿佛约束者,哪个屋脊敢长高一寸,它上去就给一鞭子。汽车无论名牌杂牌,一律紧贴墙皮。墙体多黑灰色,以为凝重。
若干临街门上贴着一张黄纸,上书:“私人住宅,请勿进入”或“居民住宅,请勿喧哗”,此类提醒常出现在游览区周边的胡同。另一些则配合景区,门前种绿植,墙边摆一排花盆。丝瓜花、白玉兰、棠棣花、月季、八宝景天,或一架葡萄,果实珠圆玉润,吹弹可破。游人驻留拍照,房主与友举茶闲聊,偶尔对过客点头一笑。一拒一迎,皆真实可爱的人性。
主街虽窄,仍胜胡同内部。持大伞入,须时时收起。窄处仅容两人交错,若都是胖子,必须侧身。鸡笼置于自行车、扫帚等杂物旁,笼内有鸡,见人便不断挪脚,作不安状,但不叫。忍不住咯咯哒者,估计早被吃掉。房檐下悬挂鸟笼,曰黄鸟,曰八哥。亦有拳头大小的蝈蝈笼子,肥硕的蝈蝈“瞿瞿掘掘”,清脆,连续。商住小区里,犬吠扰民,枝上鸟鸣悦耳。同理,胡同里的鸡叫会被投诉,蝈蝈可伴酣眠。残存千百年乡野之风也。
多次赴京,逛胡同最怵内急。如今找到窍门,街面少见,大多在小巷里面。卫生间经过统一规划,干净、整洁,坑位充足,有卫生纸,夏日有空调。红色迷你消防车随处可见。楼房日高,胡同日少,胡同渐成京城独有之景。既留之,则护之,令其居者生活相对舒适安全。与蹒跚老人、抱犬少妇、急匆匆的年轻人擦肩而过,三五十年的变迁如快镜头般迷了眼。
胡同来历颇多,墙面上若无文字介绍还好,若有,动辄“据《光绪顺天府志》载”“据《辽史》载”,或某某名人曾居此处,顿觉胡同便是一家史书体验店。住家门口置门墩(抱鼓石),分圆形、方形两种。圆形代表战鼓,乃武官家庭,方形代表印章或书箱,乃文官家庭。这是我知道的小知识,此外的一棵草、一块砖、一口井,均似大有来历,行走其间,噤声乃最佳选择。
我写以深圳等珠三角城市为支撑点的“街巷志”多年,基本是描摹当下,为后世留存文学性资料。曾想,若居京,“街巷志”素材岂不多如牛毛?逛胡同时便泄气了。胡同短则百十米,长则过千米。出胡同,豁然开朗。大街上,行道树曰国槐,白花细碎,水边垂柳随风轻摇。雨还是那场雨,却俨然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