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大巴山长田坎村小地名蒲家山,海拔1200多米。老家山高路陡,贫穷落后是过去的写真。
小时候,来了客人才舍得照煤油,为了节约煤油照明,家家户户照松光(松树油节把),照松油节麻烦,燃起快,要不停地添,一股浓浓的黑烟熏得睁不开眼,甚至脸熏乌黑。平时,一家人只好早早上床睡觉。冰雪天,一家人围住火塘烤火,烤红薯、烧洋芋,借助火塘的光干些家务活。
老家人每家每户都盖有茅草房,多为厨房、茅厕、猪牛圈。那年头,修座土墙房不容易,木屋更难。我家住的木屋陈旧,是清朝末年修建。父亲结婚后,分到一间偏房,小堂屋。我们兄妹三人相继出生后,一家五口吃住一间房,父亲找来木匠隔成两间,搭两张床铺。一间门口建灶台,一间屋角落挖火塘。箱箱、柜柜、坛坛、罐罐等家什挤得房间满满当当。挖回的红苕、洋芋只能堆到床下。每天煮饭煮猪食都在一间屋,烟熏火燎,把人熏得浑身柴烟味。
我们一家五口在这间屋里住了将近十年。母亲胃病,在这里煎熬了五年。病初愈,尽管生活艰难,母亲仍坚持迁址修房。如今,父母新建的占地两百多平米的木屋保存完好。父亲离世十年了,母亲离开老屋也快十年,但我们并没有遗弃老屋。每年暑假、春节、长假,带上妻儿老小回去走一走,转一转,住上几天,回去体验乡村生活,挖野菜,煮锅巴饭,找回童年刻骨铭心的记忆。
小时候的记忆中,总感觉吃不饱穿不暖,粮食欠收,一年四季青黄不接。我们家是半边户,父亲是教师,家里缺劳动力,种岀的粮食总不够吃,周围的野菜挖光了。其实,家家户户都欠收,种出的玉米个头小,种出的稻谷瘪子多,红苕、洋芋产量低。现在才明白其原因,不是老家的人懒,是缺乏科技,不懂换种,没施化肥,但粮食纯绿色生态。吃进肚里的粮食和肉长痐虫。那时人缺粮,当然没粮食喂猪,猪只能吃草,一年到头百多斤,肉瘦而香。哪像现在的猪,粮食、饲料包它吃,几个月就丰乳肥臀。肉难吃,肥而腻,不香。记忆中,我家在毎年四月左右开始借粮借肉吃。新粮出来了赶快还上,来年又借,直到土地下户第二年生活才好转。
这些年,老家只有两户人居家,其他劳动力都外岀打工,土地荒芜严重。过去,为争田边地界上的一锄地,一棵树,甚至一苗草,面红耳赤,甚至兄弟、邻里反目,大打岀手,住进医院,闹出人命。这班人都作古了,现在的人谁去稀罕一块地,一棵树。就连父辈省吃俭用,辛辛苦苦修建的大瓦房都不稀罕了,任凭雨打风吹,风雨飘摇。我岀生的老房子是个三合院,东头我们家,西头二爹家,中间正房伯伯家。伯伯、伯母,二爹、二妈,父亲他们都相继去世。堂哥、堂姐有的进城住,有的迁了户口,都嫌弃老家边远贫穷,日子难过。唯有我们一家子仍守护着老家。
人到中年,乡愁越浓。有人说故乡远去,回不去了,只能记住乡愁。而我幸运,不仅留住了乡愁,还常回到故乡的怀抱。几年前,我们兄妹三人出资流转了老家百亩荒废的土地翻耕,种上桃树、柿树、梨树、脆李、樱桃、枇杷等高山水果,树下套种了五十亩金银花。产业一旦建起来了,老家自然守住了。其实,老家的土地肥沃,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栽下的银花一年投产见效,果树相继挂果。不再是记忆中的瘦地,人勤地不懒,年年花果飘香。
老家曾经最大的痛点是交通和吃水问题。我尽绵薄之力,从县水利部门争取项目吃上自来水。同时组织筹资十多万元修通出村的联网路。如今,一条玉带般的水泥路环绕着老屋四通八达,成为一条产业路,致富路,幸福路。以前爬坡上坎赶场走几个小时的山路,现在车程不到半小时回家。
路通,我回老家的次数更多了。春天回去摘野菜,尝春;夏天回去避暑;秋天回去采野菊花做茶;冬天回去踏雪赏梅。但遗憾的是两百多年的三合院老屋因年久失修垮塌了。几百年老屋败在我们手里,汗颜啊,留下抹不去的伤。
过去吃水靠挑、靠背。老家是个旱山村,靠天吃饭。冬天吃水严重困难,到处断了流。一个人找水背供不住一家人吃。一家人洗脸用一盆水,洗之后搁置晚上又洗脚,洗脚水沉淀后喂猪牛。因此,冬天,老家人不喂猪,来年春天才喂,严重缺水啊。几天刷一次牙。一个冬天无法洗一次澡。吃水问题是我的心结,赶上脱贫攻坚好政策,老家吃上了自来水,不再为天旱而愁。
老家的边远、贫穷成为过去,成为历史,成为时代的胎记。如今,老家花果飘香,产业兴旺,蝶变为城里人向往的地方。
对于每个人的老家,你虽能回到曾经的空间,却永远无法回到曾经的时光。我时常想起老家的那些人和事,即便在脑海里放电影匆匆而过,但总是那么亲切与开心。因为老家是我不可割舍的地方,在这里,有祖辈不朽的灵魂,有我难以释怀的童年和酸甜苦辣的回味;在这里,有我刻骨铭心的记忆,有我剪不断的乡愁和爱得深沉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