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街在城市的东北部,是一条窄窄的、偏辟的小街,很多市民大概都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字。40年以前,那个地方只能算是城郊,就是在今天,它也远离市中心。1994年以前,这条小街的特点是晴天扬灰,雨天泥泞,这让两侧棚户区里的居民们愁眉苦脸又无可奈何。
然而,这条街上有一家曾经很有名的大型国营企业——绥化市小型拖拉机厂,因为有这家国营大厂的存在,这条灰头土脸的小街,多多少少还算有过那么一点光彩。直到1994年,这条小街才算得到了简单的硬化,但两侧棚户区的格局依旧;到了最近的五六年来,随着城市棚户区的改造,江川街的面貌才算有了较大的改观。如今江川街的南侧已经出现了两个漂亮的现代化居民小区。
今年62岁的陈小中先生对江川街的感情是复杂的。当年他从农村走进江川街工作的时候,有过短暂的兴奋,但很快他就在这条小街上体味到了下岗失业的苦恼。陈小中的老家在北林区西长发镇保安村,当年接父亲的班供职于镇里的供销社。他和妻子自由恋爱,虽遭岳父母的极力反对,但两人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后来,岳父一家举家进城,陈小中的妻子也随着父母来到了城里的训华小学教书。考虑到女儿要与丈夫长期两地分居,岳父又托人将陈小中也办到了城里,而工作单位就是江川街上的绥化市小型拖拉机厂。
人到中年,原来的工作单位也不景气,而现在能到一家大型国营企业上班,陈小中的心情是兴奋的。老实巴交的陈小中从没有追求过大富大贵,只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单位,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然后好好地和家人一起过日子,这是陈小中基本的人生目标。然而,陈小中仅在江川街上工作了不到四年的时间,小拖厂便和大多数国营工业企业一样逐渐式微。
不久,随着小拖厂改制变成江川机械厂,陈小中和一大批工人被分流下岗,后来又根据国家政策被廉价地买断了工龄。陈小中当初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刚刚当上城里人,就从一个“公家人”变成了无业的市民。好在陈小中适应能力强,下岗之后,他就到私企辛苦地打工,由于肯吃苦,也肯付出,收入也说得过去。他的妻子收入较高,也很稳定,他们如今的日子倒也衣食无忧。虽然陈小中没有当过官,但如今却做了姥爷了:他的外孙现在已经能满地跑了。陈小中对现在的生活挺满意。当记者提起江川街时,他的笑容里显然有一丝苦涩。他摆一摆手,摇一摇头,对于这条小街,陈小中真的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1992年的夏末,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唐晓君在江川街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处房子。这处平房座落在小拖厂的东侧,临街。那时唐晓君的月收入不到200元,而他买的那处房子总价3万元,全部外借,这在当时算是巨额债务了。唐晓君举债购房的想法缘于同事一句话的刺激。他的一个很瞧不起农村人的同事有一天当众对他说:“你一个农村人进城,什么时候买得起房子?没有房子,老婆怕是也和你过不长久吧?”
虽然赌的是一口气,但唐晓君当时也是有想法的。房子买了之后,他就利用临街的便利,开起了一家粮油店。开店是需要本钱的,店是开了起来,但后续的流动资金就成了大问题,再加上江川街的经济环境也不是很好,他的店仅开不到一年就关掉了。那个时候,巨额的债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唐晓君在妻儿面前,在朋友面前依然谈笑风生。只是有一次农村的母亲来看他时,唐晓君陪母亲吃完晚饭,坐在黄昏后的门槛上,他当着母亲的面放声大哭。
哭过之后,该面对的还得面对,该担当的还得担当,他得想办法度过难关。那时,他打听到,人力三轮车夫每月能挣到三四百元,远远超过自己的月收入,于是他一度想辞职去当人力车夫,好在被他的部门主管拦下了。后来他知道,那时单位正在酝酿改革,他的主管知道唐晓君的工作可能要有变动,对他来说可能是人生的一次难得的机会。果然,就在唐晓君走投无路时,单位领导将颇有才华的唐晓君调到自己身边做秘书。身份一变,机会也多了。跟着领导,他很快结识了几个很有实力的大老板,几个老板有意无意地给了唐晓君几单生意,到1995年的时候,唐晓君在经济上终于翻身了。
1995年夏末的时候,唐晓君在市中心买了楼房。快要搬家了,但看着让自己笑过也让自己哭过的房子,竟然有了一丝不舍。这处曾开过粮油店的房子,正对着绥化市氧气厂。不知为什么,这家厂子的大门从街面上向里面凹进去有一百余米,便在门前形成了一条长长的胡同。胡同两侧的墙根种着茂盛的波斯菊,也长着一些杂草。夏末秋初的黄昏,这些植物上便会停满蜻蜓。搬家前的一段时间里,唐晓君早早地下班回家收拾东西。
一日,他又领着三岁的女儿去氧气厂门前捉蜻蜓。他把给女儿捉到的十几只蜻蜓装进一个小纸盒里,这时候,妻子出来叫回家吃饭。女儿一边向家里走一边说:“爸爸,小蜻蜓的妈妈是不是也等着它们回家吃饭呢?我们让它们回家吧!”唐晓君紧紧地把女儿搂在怀里,眼睛不禁湿润了。女儿也许不知道,再过几天,他们就要搬离这条小街了,他们一家人在这条小街上居住了三年之久,深刻地体味了人生的苦辣酸甜。
若干年之后,女儿还能记起这个地方么?望着女儿放飞蜻蜓时的快乐神情,唐晓君的心中漾满了感动。他自进城以来,尤其是入住江川街之后,他第一次感觉到,生活也可以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