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摘抄

小岛时日(散文)

作者:美文苑   发表于:
浏览:1次    字数:2309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81745篇,  月稿:6957

  这是一些命中注定的岛,悬浮在北方的海平线上,潮水涨起来的时候,它们就变得更小了。温带季风有着内在的秩序,吹打,轻抚,不会早也不会晚,送来鱼群过境、鸟群驻留——鱼和鸟让岛盛产寓言,那些肌肉纤维紧密的胸鳍与翅膀,更接近自由的图腾。

  在黄海海域,岛与大陆分离,大约是从燕山运动晚期开始的。花岗岩侵入,坚硬且强势,让地貌发生了改变,在延伸入海的山地丘陵中,陡壁、岬角、岛礁,作为孤岛的前言或序章,出现了。潮汐销金熔银,将崩裂的部分淘洗成沙,光阴亿万年,汪洋漫漶,便有了扁舟放逐一般的岛。

  现在,我与孤岛,中间至少隔着六级风浪,海上距离不等。若从二十年前说起,探岛,等于走进经验之外的部分,彼时,手机常常没有信号,日用水不足,夜里断电,与现代感过量的都市相比,就像另一个世界。

  出发前,通常会做一些离奇的梦。比如我梦到自己被大风吹走了,贴着海面低飞,任浪头打湿裙角。一些鱼在空中划出了弧度,它们身形如梭,流线优美,胸鳍壮丽地展开着。比胸鳍更让我惊艳的,是它们巨大的尾鳍,螺旋桨一样,能赢得额外的推力。梦的最后,我被风送到了一个岛上,兀自独坐在礁岩最高处,伸手就能碰到棉花糖云……可是,风忽然停驻了,我开始担心,不知道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将我送回原点。

  天一亮,我就毫不犹豫地出发了。除了新奇,其他情绪都是赘述。胶州湾内外散落着70多个孤岛、半岛。最大的孤岛属灵山岛,面积7.66平方公里,其次是田横岛,面积1.3平方公里。所余皆精小,不会超过0.6平方公里,分别叫作竹岔岛、斋堂岛、大公岛、徐福岛、小桥岛、朝连岛……等等若干,正在等着我。

  接下来的二十年,我甚至制订了探岛计划,逐个实施。在葫芦形、纺锤形、吊钟形——总之是在异形的岛上,看海蚀洞穴,看耐冬树,看蕴含中国风水原理的屋舍,还在老屋檐下等燕北归,在落日醇厚里听渔婆唤幼孙回家吃饭,并为这些热泪盈眶。秋天的空气越发干燥,云层极少,白日里,天蓝得让人心虚。到了晚上,只要仰起头,便可见星辰密集如雨,纷批而下,已经筑起了透明的水晶宫殿,无数切面相互折射,愈加奇幻。我必须仰望,由此去理解仰望的意义,好似自己也变成了星宿中的一座。

  我住渔家,与渔夫渔婆聊家常。他们不肯收房钱,我就出劳力,免费拍照或画肖像。渔夫渔婆自然高兴。最喜初冬之夜,渔婆在灶上用大铁锅炒花生,我和渔夫坐在火炕,喝一壶高粱烧,酒肴是蒸鳗鳞、虾酱炒鸡蛋、笔管鱼白菜炖豆腐。喝到脸膛红灿时,渔夫竟能唱上两节茂腔小调。

  在蓬莱长岛,渔夫钓鱼用的不是常见的手把线,而是筐子线。一筐线一百把钩子——这不仅是一门手艺,简直就是一门艺术。我入住的那家,渔夫两代人,父亲70岁,儿子50岁,儿子掌舵,父亲站船舷,身体微弓,手起钩飞,眼观水流急缓,甩钩的节奏全凭直觉,并不耽误纠正船行路线与速度,将日常劳动演绎到极致,真的是抓取人心。据说这对父子曾碰到大鱼群,鱼饵全部清空,钓上来七八十条,过完秤百多斤,创造了筐子线钓黄姑鱼的纪录。

  更多的岛上日子,村人星散,懒猫倦怠,土狗无吠。一根不知挑了什么的挑担,也不知正挑在谁的身上,闻声而近,吱吱呀呀叫着,伴着沙沙嗦嗦的脚步声。我杵在断墙旁,正微距逆光拍渔网,听见这样一段生活交响,蓦地,就有什么东西在胸腔轰鸣而起了。不管是谁在挑着什么走,不管是挑着水、挑着菜、挑着鱼、挑着粪,我都听出了天籁,听出了人间独有的节律。

  傍晚,岛上染金,我或踯躅或独坐,在港湾堤坝上,把自己活成金色夕阳里的一个影子。等到天黑尽,就去小酒馆吃一顿“鱼羊鲜”,有时候是砂锅炖,有时候是火锅涮。羊是爬山长大的,肉色鲜红,几无脂肪。海货则根据潮水随意搭配。潮水来了,好鱼挡不住,黑头鱼、大黄花、牙片鱼、海鲈鱼,都是炖汤的王牌军。鱼鲜肉香融合在一处,去膻去腥,鲜上加鲜,一口灌顶,无须多言。汤过三碗,还可续水,放两把萝卜丝,小火至酥软入味,白胡椒提味,出锅的时候撒点香菜,又是一番身心皆醉。

  酒过三巡,我就跟渔夫聊天,任其吹嘘海上奇闻。渔夫们脸膛黑红,一笑便露出一排大白牙,那种时候,我觉得他们吹破了天也应该被原谅——

  “我家弟兄三个,从小都是在船舷、船帮和船舱之间长大的,不用教习,也可以腾挪于桅杆缆绳之间。”

  “五六岁吧,跟我爹下海,海上只有我们一条船了,忽然刮起十二级大风,我只能趴在船舱底下,随着船上下左右地翻滚,我爹,竟然还能把船开回码头……”

  “出了黄海,偏西100海里,有一条大海沟,是个鱼窝子,什么鱼都有,产卵繁殖,不挪窝了……”

  直到那一次,我在码头上碰到个独饮的疯渔夫,被他的疯话蛊惑了,从此梦中总是出现莫名的小岛。怎么说呢,疯渔夫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疯子,衣衫齐整,留着山羊胡,酒壶不离身——我打眼就认出那是老物件,锡制的,一拃来高,壶口张开成漏斗型,壶身上的纹饰繁复,却也只剩岁月摩擦的痕迹。疯渔夫喝了几口酒,眼神游离,望着不知名的方向,一开口就气盛轻狂:

  “我爷爷是把好手,他可以驾着船在海上漂七天七夜。有一次,大风把他送到了很远的地方,他看到了真正的鲸,兴奋不已,甚至想融入那群精灵,他觉得自己能听懂它们的语言,可以和它们交流。知道吗?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岛,那是鲸的天下。”

  后来呢?我完全着迷了。

  “后来,他的船被狂风和海浪弄坏了,岛上空无一物不能过活,伴随他余生的只有鲸的叫声,只有浪的拍打,只有风的号叫。”

  从此,我很想找到那座岛,四处打探消息,翻阅典籍,仍然无法锁定。但我始终相信,在神秘的浪潮深处,势必有这样一座小岛,常年充斥着鲸的声音,天海无边,鲸把50赫兹的声音存放在那里,诉说着它们的欢喜与哀愁。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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