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风,从哪里来?
我的自行车轮一圈圈地转,胡同里的风跟着转,清凉掀起裙角,在胡同里一飘而过。
抬头是硕大的树冠,浓绿茂盛,叶片翩翩起舞,那是风走过胡同,穿过叶隙,留下的踪迹。
胡同的低处是花草,挤挤挨挨地盛放,草隙叶间花瓣边沿都是风,滤去浮躁,自在随意。
胡同里的风是顺畅的,自由的,就和那些胡同一样,套着,连着,一脚踏进去,又一脚迈出来,无滞无碍。
胡同里的风也是温暖的,和煦的,就像胡同里的人,你家的窗对着我家的门,彼此应答,不用吼也不用喊。
胡同太窄,仅容一人经过,和对面过来的人侧身的瞬间,风从眼角拂过,都是胡同的过客,都为了一览胡同的风采,刹那遇见,已经熟识。
转弯,豁然开朗。逼仄狭窄的过道换做朱红高敞的大门,中国红的颜色,亮堂温暖,怪兽衔环,非铜即铁,饱经沧桑的斑驳经历了岁月的风刀,依旧诉说曾经的荣光。我站在门前久久凝望,想窥探紧闭的大门后面,是否还上演古往今来的旧事新篇。风吹过,告诉我,莫多想,走过看过就是经历过。
我穿过北芦草园胡同,这里曾经是风儿自由荡漾的芦苇塘,如今也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青砖灰瓦,红门红窗,铺地是青色的石条,低处是路边人家的花草,高处的葡萄架跨过围墙,搭到对面,形成绿色的长廊,廊下清风阵阵,拂面吹凉。
我胡思乱想这里的曾经,你看它的近邻,除了南芦草、中芦草,还有草厂,有鲜鱼,有大席,有小席,可是它又紧挨着前门大街,一边是田园静寂,一边是热闹繁华,处身期间,该是何种心态。
如今,这里依然如故,既有四合院的清净安逸,又有大杂院的热闹喧嚣,连锁酒店设在胡同里,火神庙的遗址就在胡同口。风从巷子里穿过,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从古到今,从田园烟火到都市繁华,梦一样。
我专门去了草厂七条,迷迷糊糊的记忆里,我曾经来过这里,这里住过一家远房亲戚老两口。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白发苍苍,年年到蔚县避暑,给我们讲他们生活的地方,前门、崇文门、鲜鱼口、总布、珠市口、大栅栏、花市……好多胡同的名字在我七八岁时进入头脑,今天过来,似曾相识,仿佛来过。
记忆的风,从历史的角落里吹过来,温润了岁月。这里曾经是乾隆皇帝的小金库,是他私人存放货币的地方,被称作“财库”,也曾经是各地会馆集中的地方,南安、袁州、惠州会馆都在过这里。如今,红砖的墙体质朴浑厚,灰色的“惠州会馆”大字嵌在中间,模糊的字迹诉说时间流逝的曲曲折折,会馆之外,那些大大小小的门楼,或者红漆门镶金字门联,或者黑漆门嵌红底黑字联,“国恩家庆,人寿年丰”“瑞月开昌运,春风酿太和”“立德齐今古,藏书教子孙”,这里俨然已经成了胡同文化、四合院文化的保护区。
我还是喜欢流连在东交民巷,昨日一场雨,这里是潮湿、清凉、绿荫匝地,风是带着水汽儿,染着绿色的。
它是北京最长的胡同,曾经有个亲切的名字叫“江米巷”,《辛丑条约》签订后成了使馆界,英法美德意日荷比奥都曾在这里建使馆,它们自行管理,中国政府不能过问。这里的风,携带着曾经的屈辱,也携带着中国人民的抗争,如今的风更是携带繁华与荣耀。
我在法国邮政局旧址前徘徊,这单层砖木结构的西洋式建筑,融合了中国建筑的灰砖清水墙、三角山花女儿墙和砖雕,清净朴素地立在路旁,它是历史的见证吧!它始建于1910年,隔门临法国使馆,斜对法国东方汇理争行。我想象不出它曾经的繁华和热闹,我只看到如今的旧址,清寂疏离,成了游人的打卡地,那个小姐姐,骑一辆黄色单车,白衣灰裤,举起相机,定格了自信的脸庞;那一对对的新人,婚纱洁白,笑容美丽,在这里见证幸福,也从这里走向未来。
我的小车车,也是明媚的黄色,在雨后的东交民巷,衬着潮湿的灰色路面,褐色的国槐树干和头顶上茂密浓绿的国槐树冠,风吹过,树声沉吟,该是一副颇有意境的画作吧!
我从最高法门前经过。威武的石狮子护卫两侧,同样威武的警卫也把自己化身为石兽,屹立坚守,还有那棵“长在法律阶梯上的”皂角古树,静默,庄严,不容亵渎,不容侵犯。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坐落在这东交民巷,颇有深意啊——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如今的东交民巷,吹过的都是中国风。
我不知道北京的胡同有多少,我只知道我喜欢在北京的胡同里走走停停。胡同很短,风一吹到底,就那么爽直地掠过,绝不拖泥带水;胡同很长,风便有了几多妖娆,袅娜地摆着腰,风情万种;胡同很窄,风满满地过,贴着墙,贴着人家的门窗和屋瓦,裹着行人,一拥而过;胡同很宽,风化作浪,奔腾,退却,又涌起,再回环,把胡同当做撒欢的海滩。
我便是一阵风,穿过胡同,记住胡同的名字,想着胡同的故事,在胡同的树荫里歇脚,站在胡同的标牌下阅读胡同的历史,坐在胡同的长椅上看来来往往的人……
我是一阵风,风过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