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趣事

殷国然:粉条汤

作者:殷国然   发表于:
浏览:57次    字数:2037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123篇,  月稿:0

  记得儿时,一碗泛着油花的粉条汤,在母亲眼里已是人间至味。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家所在的农村,生活普遍艰苦。粗糙杂粮是日常主食,鸡鱼肉这些荤腥东西,基本算奇馐珍馔,好长时间难得享受一次。自家喂养的鸡“咯咯”下了蛋,赶紧取了收藏起来,等攒够一定数量,母亲用竹篮㧟到集市卖掉,换回生活必须的油盐酱醋。天长日久,嘴里淡得实在没了滋味,母亲才舍得买些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粉条回来,改善一下伙食。些许猪油在热锅烧化,放入葱姜末炸香,加入井水烧开,放入洗净的粉条、盐巴、酱油,连续翻滚片刻即成。后来有了五香粉、味精,开锅时加点,画龙点睛,味道又好上一层。

  每当看着我和弟弟狼吞虎咽喝着粉条汤,母亲憔悴的脸上难得浮出一丝笑意,眼里蒙上一层晶亮的光。这个时候,就会悠悠讲起那件不知给我们唠叨多少遍的往事……

  母亲小时候住在县城西去四公里的一个小村庄。由于姥爷年纪轻轻过世,跟着姥姥相依为命。五八年冬天闹饥荒,许多人得了浮肿病。姥姥全身肿胀,脖子以下身体全部失去知觉,只有头部还勉强能动。村里照顾姥姥,每天发两角钱,让年仅九岁的母亲拿着,步行去四公里外的县城,上级指定专门提供浮肿病病号饭的公家食堂,打一份粉条汤喂给姥姥吃。那一天大雪纷飞,朔风怒号,路上积雪没到小腿。九岁的母亲,系着姥姥薄薄的头巾,光桶子(没有内衣)穿着打有许多补丁的黑棉袄棉裤,赤着冻得红肿的双手,提着一个双耳上穿有草绳的黑色小陶罐,紧紧攥着两角钱,趿拉着露出大拇脚趾头的破旧棉鞋,一脚深,一脚浅,走向四公里外的县城。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打饭点。可是,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母亲无奈,也只好顶着刺骨的寒风,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跟在队伍后面缓缓移动。也不知排了多久,母亲头巾上,棉衣上,落满了雪,脸颊被寒风吹的像刀割一样疼,手指僵硬得没了知觉。终于轮到母亲了,等母亲递上陶罐时才发现,另只手里的钱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

  这件事刻骨铭心,事隔经年,母亲仍能清晰记得每一个细节。粉条汤救活了姥姥,也让母亲对其感恩戴德,认为天下食物之美无出其右。

  大概因了这个缘故,每逢我和弟弟升学、大小考试,母亲总不声不响,精心烹煮一锅粉条汤,以她独特而浓烈的方式,鼓舞我们的勇气,企盼顺利闯过每一个跌跌撞撞的人生关口。

  人间至爱,莫过于此。喝着香喷喷、情深意长的粉条汤,晶莹泪光中,总清晰看到一副画面:凛冽寒风呼啸,卷起漫天鹅毛大雪,至膝深的雪路上,一位衣衫褴褛的九岁小姑娘,正艰难跋涉。此刻她脸颊通红,双手溃烂,提着双耳穿有草绳的陶罐,灌内粉条汤的热气正急剧散失……而家中,因饥饿瘫痪在床的母亲奄奄一息……

  弹指岁月,雕刻一圈又一圈年轮,沿着年轮的痕迹,生命的记忆无处不在。那副画面在我脑海时时鲜活,粉条汤的香气氤氲每一个日子。终于有能力回报母亲的时候,我那操劳半生的母亲却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牙齿掉光,弯腰驼背,步履蹒跚,看着让人无尽心酸。我几次三番,想接母亲到城里生活,安享天伦之乐,可在黄土地上刨食惯了的母亲,屡次拒绝。她已离不开陪伴她风风雨雨半生的老屋,离不开恬静安逸的乡村,离不开笃实纯朴亲如一家的乡亲,离不开散发泥土馨香的田园……

  无奈之下,只好逢年过节,才接母亲进城团聚,略尽人子之情。第一顿饭,我必精心制作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粉条汤。知道那是母亲最爱,也知道是母亲一生的烟火情结。

  先用一只老母鸡炖汤。大火烧开,小火慢炖,十多个小时后,肉烂骨酥,灰白汤汁上漂浮一层黄亮油脂。用细眼笊篱捞净渣滓,撇尽油脂,留汤汁备用。红薯粉条、香菇洗净泡发,香菇切片备用;五花肉剁成末待用;葱姜蒜均切末待用;白菜叶手掰成块,洗净备用。

  炒锅上火,放适量油烧热,放入肉末,颠翻片刻,炒出香味,加入葱姜蒜末,片刻后加入香菇片,略炒,放进白菜块,再略炒,加生抽,少许老抽,蚝油,料酒,南德调味料,颠翻几下,炒出味道,倒入鸡汤,大火煮开后,下粉条,再煮开,加盐、鸡精、味精调味,然后关火,点小磨香油,撒香菜段,起锅装碗。

  冒着腾腾热气,香味浓郁扑鼻的粉条汤端上了大理石餐桌,“妈,你尝尝合不合口味。”我边说边把筷子和汤匙递到母亲手中。

  母亲低下头,在冉冉热气中用力吮吸一下鼻子,尔后缓缓仰起脸,像孩子似的溢满欢欣鼓舞的笑:“香!真香!”

  汤匙伸进碗中,舀起一勺汤,微颤着手,慢慢送进口中。我发现母亲的手骨节粗大,肌肤松弛,苍老黑褐,青筋暴凸。一股辛辣的潮水瞬间淹没我的眼睛。

  母亲挑起粉条吃起来,我轻声问:“妈,好吃吗?”

  母亲眼睛眯成一条缝,眼角深深的褶皱聚拢着,仿佛一朵盛开的菊:“好吃!好吃!”

  我无语凝噎。换了一嘴假牙的母亲,还能吃出食材原本的味道吗?

  碗里热气袅袅缭绕,垂首吃饭的母亲那花白头发若隐若现。意蕴朦胧中,我眼前渐渐又浮出那幅熟悉的画面:北风怒吼,雪花飘舞,天寒地冻之中,一位衣衫单薄,命运蹇舛的小女孩,手拎粗陋的陶罐,蹒跚着脚步,挣扎往前走……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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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粉条 殷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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