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母亲问屋外天气，我答是晴天，没有起风。母亲又说，树丫发芽了，桃花开了。我说，是啊。春天，柳长桃红，苔绿麦青。于是，我挨着母亲坐下，陪母亲聊天，聊里里外外的日常话。母亲八十多了，思维还很敏捷，我不及。
这些年，母亲的起居作息，都是随着父亲的节奏。下午四点晚餐，晚八时歇息，雷打不动。父亲看书、打拳、静坐、看电视等，都像是时钟，准时准点。父亲喜静，母亲好动，真亏了母亲。过去母亲多有抱怨，我们就把理都给了母亲，觉得父亲的起居安排刻板，不讲理。今天聊起来，母亲说，你父亲现在有这健康身体，也得益于这些“丑”习惯。母亲说她也慢慢适应了，身体也得了益处。
有些事情，还是得靠时间证明。
父亲听力不好，除了坚持看《人民日报》和央视的《新闻联播》，他真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为风动，不为草动，大小事务母亲当家。九十岁了，诗文还写得那么空灵，父亲的静是一种修为。
母亲说，你父亲真是入佛了，不顾及周边。我说那是佛性吧。有佛心，就是想来生来世，想积福积德，想宽容忍让，佛心求福报。佛性则是平常心，是现世，是多安逸，少纷扰;是饿了三分饱，寒了缓添衣;是不论他人长短，少管是非闲杂，不计多寡得失。
母亲说，你父亲大小事并不糊涂，多亏了耳朵听不见，省心。母亲又说，不像她，眼前面见的，看到了听到了，不顺心如意，就生烦。
母亲管柴米油盐，管儿管孙，管亲邻礼来礼往。她在楼顶平台上种菜，葱啊蒜啊，操心很细。她想上街，看人来人往。想到广场，看人伸腿弯腰。她觉得邻里之间就该常走动，过去的老姊妹就要多交流。母亲事无巨细，凡事都有斤两，人无九等，路人之言都得思量思量。
她说自己是操心的命。上了年纪，操的都是闲心。也走不动了，动不得又静不下。操心的事多，解不开的疙瘩就多，烦恼就上头。母亲说，屋场上几个跑庙的姊妹，吃斋念佛，烦恼还在。她说自己走不动了，要不是田畈上走走，烦恼哪能一风吹了。
我笑着说，妈要学会管大事。国事家事天下事，天下事最大，管风管雨。小时候妈给我们讲银河，讲牵牛星，讲牛郎织女鹊桥会，讲嫦娥桂花树，妈那时候管得多宽，管宇宙了。母亲慈爱一笑，那不成仙了。
母亲就是儿女心中的仙。母亲只是不该管多了凡人琐事。想想天际和宇宙，成仙得道。心中有仙境，比什么都强。想得开，心就大，平常事拿得起，也放得下。
母亲住的房屋后面是邻居家的花圃。母亲对我说，隔壁园子里花如果开了，就闹热好多。
静悄悄的花让母亲感觉到闹热。只有母亲问花事，懂花语，我内心却无比惭愧。父母都已耄耋之年，我们平时陪伴的时间太少了。
父母亲的住处是老旧的宅子，只有前院，很小。小院的廊檐下只放得下几盆花，是秋菊、兰草、米兰。邻居家花圃总是敞着门，母亲经常进到里面，静静地坐着，听鸟语虫鸣，看花开花落。
初春的花要开未开。蜡梅、茉莉、月季的枝丫上都绽着新绿。只有山茶花完全绽放了，才红满枝头。这是母亲告诉我的，是最近她在邻居家花圃里看到的景象。
母亲问我，你的隔壁人家靠近路旁的那几树花开没?我说没在意。母亲又说，那花开起来很好看，也香，寻思好久了，那是什么花呢?最近突然间记起来，那应该就是瑞香吧!
母亲已有两年没有去我的居所了。她惦记着我居所旁边的那几树瑞香花，不也已经好几年了?
母亲爱花草，对于花总有些不一样的感知。那次，母亲、妹妹和我，一块品一株绽放的米兰，我说米兰好香，妹妹说还没有嗅出香味。母亲笑着对妹妹说，有些花啊，它的香气只给有缘的人闻得到。
今天母亲又在这悄无声息的花中感觉到了闹热。大约，母亲心中，花是跃动的，花是欢唱的。母亲期待鲜花立满枝丫，像小鸟儿，叽叽喳喳的，那才闹热。儿孙经常不在身边，她希望有闹腾的花儿伴着。
前几天，妹妹对我讲，母亲最近经常同她讲小时候的一些事。母亲年幼时家里很穷，外公是在穷困中离世的，外婆拖着四个女儿艰难度日。母亲告诉妹妹，她小时候很胆怯，一点都没有安全感。我被深深地触动。母亲像母鸡护小鸡，用她温暖而柔软的双翅罩护着她的儿女们。她的一生，把所有的安全感都给了我们。如今，父母亲老了，身体活动不开，心也脆弱了，我们做儿女的，是该多陪伴在父母身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