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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白色的太阳

作者:布衣   发表于:
浏览:50次    字数:5878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2篇,  月稿:0

  严格地来讲,布衣的伯父不是一个视死如归的人。

  绞尽脑汁离开蒋军部队,摸夜逃亡赶路没有被逮住,一路虽然困难重重却也有惊无险,基本上是他的运气比较好。

  日薄西山的蒋军早已人心焕散,许多人都深度厌恶战争,无人不在思念远方的亲人和家乡。但是,许多人对于叛逃实际上是有心无胆。纵使一两个特殊的品种,其结果不是抓回来惨遭残忍折磨,就是被一排黑漆漆的乱枪瞄准打成稻谷筛子,没有什么例外。几年下来东奔西跑,他七次泥鳅似的执著叛逃,也不全是运气眷顾他,这里还有过人的胆略和非凡的智慧。

  然而,他常常败于山高水长人性险恶的复杂性,基本上受尽了苦楚。既有皮肉之疼,更有彻夜难眠的心灵之苦。

  今天,他用极其纠结复杂的眼光看着那个"好来顺"客栈的贵公子,那个目光散乱无法集中衣衫不整的鲇鱼镇著名二杆子。他不是去惋惜悲悯同情,反而是有太多的羡慕之情。

  人活在世上,如此也甚好。

  他一直在想这个乱七八糟的问题,好像与哲学沾了边,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是一个老粗,并且粗糙得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不过,一个人有时胡思乱想,也是正常现象。

  什么事不用做,无风险无责任无重担,难道不是一种求之不得的美事吗?什么又不用去想,什么勾心斗角,什么尔虞我诈,什么城府心机,什么人情世故,通通去他娘的。这难道不是九九归一的幸福之归宿吗?有点道理呀?原来布衣的伯父,当时不过三十岁,却可喜可贺有了自己的独特思想。

  他从看似严谨实则散沙的蒋军兵营中匆匆忙忙逃出,实在想得太过于天真和简单了。这里有他的莽撞性格暴露无遗,生死置之侥幸,危险置之脑后,苦难想得简单,逃亡之后缺少规划的方向感。

  山水茫茫,全靠两条腿跋涉奔走,辛苦自不必说,还有多少未知的困难与凶险。晓行夜宿,身无分文又是多么得苦涩和艰辛。这些都是一路上给他最好的人生教育,与他叛逃天真的初心产生非常尖锐的冲突与矛盾。

  没办法,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拔高他了,这种比喻很不恰当。他的结局远远达不到这个高规格人生境界。他只是一个正儿巴经的乡巴佬,一个纯粹的农家子弟,基本上单纯得近乎可爱和荒唐。他甚至去想,待回到家乡后,明年再去代人从军,再去扛枪吃粮,再去碰他美丽浪漫的短暂兵役和叱咤风云的梦想。

  可是他没有机会了。

  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快解放了,摆在他面前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继续扛起那把锈迹斑斑的老锄头,任凭我伯母大刀阔斧的指责和唠叨,任凭枕头上春雨润如稣的耳提面命。想那么多有个鬼毛用,不如老老实实去开荒种地,多打粮食过好日子才是唯一。当兵的事最好不要再提了,人生重低调,他应该去深度反思。

  他的辉煌时期离结束已为时不远了。可他不知道,当然也有许多人不知道,麻木的心灵下,只是沧桑和小心翼翼地与生活苟且前行。

  当然,说这种伤心的话目前还不成熟,那就继续关注他当下的处境,他脚下那陌生而弯曲的路。

  布衣总是很纠结,本来写这样一部年代久远的小说,有必要去沿着伯父所走过的路去实地考察,但我非常汗颜地告诉你们。亲爱的读者们,布衣是个穷打工的,这种想法基本上是痴人说梦,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故此,老布手中有一张自绘的草图,也就是布衣自制的土地图。上面一一标注山河和村庄的方位,比如天马镇和鲇鱼背岭,让自己的文笔虚构能最大限度地接近原有的地理位置,不至于违犯逻辑,尽量把自已虚构的苍白压缩至最低程度。幸好这是布衣第一部不成熟的长篇小说,有识之士基本上也有恻隐之心发现,从而原宥和宽恕布衣的草率与肤浅。

  当然,这是布衣的私密空间,请原谅这张土地图不能公之于众,更不能尔后有朝一日大白于天下。

  好了,暂且打住。闲言碎语多了,总是让人厌倦的。

  雨住了,伯父头顶上的云还很厚重,太阳被盖住了半边脸,看不清它的庐山真面目。鲇鱼背岭比一般的山要高耸,其间本没有路,后来渐渐走出了一条路,鸡肠似的盘旋山腰草丛中,又像丝带一样飘在似隐似现的云雾缭绕中。

  什么都没有了。

  全身上下干净利落,他仰头望着讳莫如深的阳光,真想大喊一声,这倒霉的鲇鱼镇,怎么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呆了好几天,不然的话,早就走上他所谓的康庄大道了。

  这时,山腰处急匆匆走来脸色苍白的那个“好来顺“老板。胖老板惊奇地张大了嘴巴,望着我的伯父半天哑口无言。

  两个老实巴脚伙机模样的人问伯父,有没有看见他家贵公子。公子他娘哭天摸泪,急得快要挂绳上吊了啊。

  伯父不搭话,用手向山背脚下一指,你们家宝贝疙瘩就在那里天女散花砸钱呢?快去吧。

  呀呸!什么老板,不就是二杆子混蛋他老子吗?

  老布的伯父气得朝草丛中吐出了一口十分不美观的东西。

  白晃晃的太阳照在峡谷的森林中,仿佛刚从梦中醒来。

  树高林密,湿气沉重,风吹叶落,寒意顿生。

  中年汉子老邱大发雷霆,鼻子都气歪了。他暴跳如雷正在严查是谁放走了肖任笔,那个手忙脚乱用脏兮兮臭口袋运过来的异乡青年人。

  首先盘问弄饭的老卢头。

  老人正在弯腰洗一木盆土豆,来人对着老人耳朵说了十几遍都无济于事。最后中年汉子也忍不住跑过来,扯开嗓子大声呼叫,老卢头才颤颤巍巍说,这件事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中年汉子思来想去,也对啊!追问下去浪费时间,没有多大意思。

  最后盘问来盘问去,落到关键部位上,到底是谁同意批准让肖任笔去运山泉水的。众人垂头丧气战战兢兢排成一队,高矮胖瘦风景有趣,破衣烂衫浩浩荡荡。大家脸色苍白,腿肚子发麻,都面面相觑惊弓之鸟一般鸦雀无声。

  “ 不说是吧,那就饿你们三餐!但工作量一根都不能少!”

  老邱那张本来阳光英俊的脸,一下子乌云密布,显得异常狰狞可怖。

  老邱实际上是鲇鱼镇的女婿,为人聪慧、圆滑。平时见人笑容灿烂,加上形象气质各方面比较到位,因此很有人缘,大家都愿意和他交往。殊不知,阳光帅气的表层之下,是一颗老谋深算肮脏龌龊的心灵,甚至后来为了个人利益,敢于铤而走险,最终时来运转独霸一方,成为鲇鱼镇名副其实的黑帮老大。

  一九四三年秋天,日本人一百多人杀气腾腾窜入了鲇鱼镇,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弹丸之地的山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苦不堪言。

  老邱名正清,外号鲇鱼头,察颜观色审时度势,第一个站出来做了地地道道的汉奸。

  当然,老邱也帮鲇鱼镇做了些明里暗里的好事。比如,一个日本士兵跑到好来顺客栈要强奸老板娘,当时的女人还风韵犹存。老板吓得浑身筛糠似的差点失语了,最后是老邱连哄带骗把那个脱了一半裤子的士兵推推拉拉搞走了。这件事使老邱一夜之间声名鹊起。

  但是,黑咕隆咚的暗地里,老邱的坏事那就多了去啦。砍伐树木架桥铺路,征粮抓丁挖地三尺,霸占民房,带路上山下山打砸抢等等。老邱挎着驳壳枪威风凛凛,大家都敢怒而不敢言。

  后来日本人撤走了,也把老邱带走了。有个日本女翻译官,生得妩媚动人,对老邱投怀送抱。两个男女在鲇鱼镇就开始眉来眼去不干不净,最后在驴棚里完成了苟且之事。从此,老邱更加狂妄自大,甚至把日本小队长山田一郎都不放在眼里,有时还敢顶几句不疼不痒的嘴。日本人走时,本不想带他走,但女翻译官叽哩哇啦一下,领导就皱眉头同意了。

  老邱坏,但人还算聪明。他明白这样下去早晚会九死一生的。思来想去权衡利弊,他月黑风高逃回了鲇鱼镇。这家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到处吹风,说他本来要去日本享福去的,因为舍不得老婆,才千恩万谢大摇大摆了回来了。说完他还拿出了一块闪闪发光的手表,说是日本司令官赠送给他的。其实是老邱顺手牵羊从日本女人那里偷来的东西。

  今天,老邱鼻子都气歪了。于是,一帮歪瓜裂枣开始举行五分钟的碰头会,一人一支破天荒发了香烟。这些人兴奋得很,都用极其卑微和崇拜的目光看着帅气的老邱。

  老邱说,人不能白跑,应该去赶紧抓回来。并且派人把青石巷的拐子也抓进了山林,说人跑了,那百多块钱要立马交出来。拐子说钱早花出去了,实在没有办法可想,多多包涵,多多原谅。

  “他娘的,竟敢糊弄老子,交不出是吧?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你不能回去,就呆在山林伐木去吧!”

  老邱恶狠狠地说。

  一帮人如狼似虎走过来,就把拐子吊了起来,用新鲜的树皮扭成一股绳,没头脑照着比较丰满的屁股就是一顿天昏地暗的狂抽。拐子发出杀猪似的嚎叫,老邱说打得太轻了,应该加重一些,让他从此长长记性。在鲇鱼镇,谁还敢在老邱面前阳奉阴违,那不反了天吗?

  关键是,拐子问题比较好办,难办是追赶逃走的肖任笔。

  算了,反正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拐子,这种事下不为例,再也不可发生了。于是加强了管控,落实责任到人,千万不能再马马虎虎的。

  老邱轻咳一声,早有人泡好了茶水,端来了太师椅,并且用白毛巾擦得干干净净。

  太阳白生生的,没有半点血色,一张白纸一样悬挂在森林的缝隙间,晃晃悠悠的令人讳莫如深。

  铁蛋可遭罪了。

  主人暴跳如雷一蹦三尺高。龟孙子,你还敢偷偷溜出去挣外快?钱呢?于是主人秦三炮举起了老根铁蛋非常熟悉记忆犹新的毛里毛糙老皮鞭。

  这顿修理,把铁蛋疼得声震屋瓦差不多响遍鲇鱼镇了。

  皮鞭沾凉水,一抽一鞭痕。主人咆哮着,他把上衣三下五除二扒掉,气得一甩就扔到了秸秆脚下。夫人也拦他不住,只好站在驴棚下看着面目狰狞脸色铁青的怪老头一步紧似一步冲向前去。她心中很淡定,铁蛋这辈子太不容易了,被夫君欺负压榨剥削凌辱蹂躏了一辈子。她更清楚,铁蛋和丈夫,一个更比一个倔,一个更比一个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怨家。有时又亲如兄弟,一个低级一个高级动物可以零距离面对面吃喝拉撒睡在一处。有时又得了红眼病,互相看不顺眼,动不动就大打出手,一个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一个同样十头马都拉不走。

  老家伙打了十几分钟就累得不行不行的,年岁不绕人呵,毕竟今年满打满算六十三了,不比年轻那喝凉水都可以趾高气扬翻山越岭了。

  铁蛋前腿打得跪下了。

  布衣忽然想起了小时侯看见的斗地主场面,那些牛鬼蛇神一个个并排跪成一拉溜,高帽子蔚然壮观。

  铁蛋跪在秸秆上,一动不动,眼晴半合半张,有一股浅浅的老泪顺着白毛的长脸流了下来。

  它看着它面前气喘吁吁的主人,意思是说,主人你老了,不中用了,年轻那阵子皮鞭甩得多潇洒,多漂亮,多刚强,多浑圆,充满激情和张力,意境丰满而辽阔。如今不同了,你再抽八十一皮鞭,我也岿然不动。

  女人心痛地端来一碗茶,让男人润滑一下喉咙,该去休息了吧。

  谁知这头比犟驴还犟的老家伙,跳起来又去找另一根备用的皮鞭,接着踉踉跄跄跑过来,又是没头没脑波澜起伏地抽将起来。

  铁蛋跪下又站起,站起又跪下,发出前世今生最惨重的驴子哀嚎。这声音穿过秸秆丰腴的驴棚,再从破墙头穿越到草木树林田野,又穿越到左邻右舍,最后落到“好来顺“客栈老板的耳边。

  老秦发疯了。

  铁蛋发狂了。

  再不去劝劝,两头犟驴总有一个会提前倒下。

  于是老板穿上体面的长马褂,手摇纸扇,一步三摇来到了著名的铁蛋驴棚寒舍,准备抗颜保驾了。

  不劝还则罢了,老秦头今天或许是三碗干饭吃得太瓷实了,还没有被五脏六腑消化掉。老秦拨开老婆的手,又推开客栈老板的肩膀,继续努力举起了高高在上的皮鞭,那皮鞭都打脱了皮,麻花麻花的露出了老底子。

  又持续了半个小时,铁蛋没声音了,大口大口喘着气,轰然一声土崩瓦解似的倒在秸秆堆脚下。另一头老犟驴也一声不吭一屁股坐在驴粪蛋蛋旁边,就差没有和他的兄弟铁蛋一样企脚高卧了。

  "一对犟驴!“站在一旁的老板索然无味。本想会有人设身处地买他的金面,不料想生意不好别人也看不起他了。唉!这都是什么年头哇!他浩然长叹,一甩袖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悻悻而去。

  为了你,铁蛋差点休克了。你怎么还不走啊。布衣有点急了,心里在催促伯父快点离开鲇鱼背岭,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人分三六九等,并不纯粹是指地位、权力和财富,关键还看其为人处世的态度和性格。有的人比较温和,见人笑迷迷的,四平八稳不慌不忙的,似乎红尘看淡云淡风轻。有的人急躁,心急火燎的,一遇事不分大小不分轻重缓急就按捺不住猴急得上树爬墙似的缺少耐心。有的人表里如一,有自己独有的沉稳的人生观、价值观和爱情观,是比较靠谱型的人格,让人放心,适合做一生的朋友。有的两面三刀,人前是一副脸,人后又是一副脸。当面说你夸你赞你挺你迎合你,背后一转身就扯下了虚伪的面具。

  小时候,我爷爷就很有眼光,发现布衣的伯父具有多种性格。有时玩得上山抓鸟下河捞虾泥猴似的让人生嫌,有时又枯坐门前托腮沉思不语老半天不挪地方。有时胆大包天,有时小心翼翼。总之,小时候很难判定他究竟属于什么性格的人,不好下结论,留给别人联想的空白比较多,比较复杂,比较意味深长。

  他既有善良的一面,也有当机立断的果敢,只要他认定的事,就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既有懒惰的一面,田地的稗草差不多一人高,他照样扛着那把著名的生锈老锄头,站在田埂上与乡亲们谈笑风生。有人说老笔,不下田去弄一弄?他含笑不语,波澜不惊,笑容可掬,云淡风轻。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急个毛线,慌个大头鬼哟!明天还有明天,凭什么这么热死人的天要踩在烂泥里去痒兮兮的汗流浃背,太不划算,太不把自己当人了嘛!所以,他用老锄头象征性地沿着五月的田边绕场一周这里勾勾,那里掏掏,然后打道回府扇老棕叶蒲扇去了。

  比如今天,山风劲爽,草木清新,小道弯曲,太阳白皙。他老是仰头看天,发现这天的大阳很是特别。或许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突然发现吧,太阳白嫩嫩的晃眼,不紧不慢,不温不火,不急不躁,不高不低在云层中潜泳,似乎城府很深,不显山不露水的令人提摸不透。

  铁蛋受尽人间折磨,他不知道。老邱大发雷霆面善心黑,他也不知道。青石巷那刁蛮的瘸子大意失荆州痛不欲生,他还是不知道。他明白他的自由来之不易,他明白家乡还在远方,前面还是风雨苍茫山水迢迢。他或许早已明白,这一路还有许多千难万险在前面虎视眈眈等待着他,好象守株待兔,好象张好了捕鸟的网。然而,他没有办法,他无法后退,他无法去插上飞翔回转家乡的翅膀。

  走吧,莫回头,把这一切大小苦难的往事都踩在脚下,让心灵从此驱逐阴霾,驱散漫天的尘沙,走向属于自己真正的阳光。

  太阳依然悬在头顶,白晃晃的刺眼,白生生的令人捉摸不透。圆圆的球体,又白又胖,好像在急速地膨胀,更像鼓起的一团雪球,在苍穹云层的浓雾中挣扎、苦斗和向着自由坚韧地跋涉。

  2024/5/28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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