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腊月。
刚进入三九,董家塬就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雪。原野是白的,田地是白的,山岗是白的,河流是白的,树林是白的,房子也是白的,麦苗和油菜苗以及那些春风吹又生的野草,都被厚厚的积雪捂得严严实实,到处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一星点儿杂色。此时的董家塬,已是银装素裹。接连好几天的雪把人闷在家里,董永祥的思绪好像要长毛似的,也快憋白了。他在家里实在憋不住了,就顺手从炕角角拽过来那件他心爱的军大衣,熟练地往身上一披,没几步就跨出了自家的大门。
这小伙,2021年从部队复员回来,2023年3月接任董家塬村党支部书记。他站在自家门前的石墩墩上,向东望望“山舞银蛇”,向西看看“原驰蜡象”,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他好像在想,伟人的这两句诗就是专为董家塬写的。此时的董永祥,深深地回味着毛主席《沁园春•雪》这首诗作铺展的壮丽画卷。不远处,空旷的村野里从东边飘来了一声磁性般的喊声。这喊声,打断了他把实景与诗作放在一起品读的丰富想象。
“永祥,你咋立得那(nāi)高吗?看跌下(hā)来了。”喊永祥的是董家塬村前任党支部书记董家兴。
永祥顺着老书记叫他的声音,连忙扭头向东,十分亲切地给董家兴回了声。“家兴叔,雪这么大你咋也跑出来咧,冻不?”说话间,永祥三步并作两步走,完全超出了七十五公分的步幅,迎风上前。这当儿,一阵风迎面刮过,把永祥披在身上的大衣角角捲了个老高,雪借着风势打在了他的脸上和身上。
他边走边喊:“家兴叔,你甭动,我扶你。”
老书记今年59岁。他瘸着的那条腿,是2022年冬季给村里拓宽道路时,从土崖上跌下来摔断的,落下了残疾。董永祥走到老书记跟前,麻利地把身上的军大衣套在家兴叔身上。董家兴没有推辞,只是会心地露出了微笑,欣然接受了永祥套在他身上的那件军大衣。
“我正打算到你屋跟你谝一下咱村里的事,没想到刚出大门老远就瞅见你咧。”董家兴先开了口。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明年咱村咋个落实中央提出的乡村振兴战略,有一肚子的话。”董永祥这样说,算是回了家兴叔的话。
“在屋里把人给坐够咧,咱就不回屋了,顺着巷道走走。”董家兴对永祥说。
永祥没有用语言回答,只是松开了俩人拉着的那双手,快速地从董家兴的正面移到了左面,也就是伤了腿的那一侧,扶着老书记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着。他俩时而向前挪挪,时而站在雪地里停停,没觉着已围着村子转了一圈。此时,天已到了傍晚时分,雪也越下越大,可两个人的说话声却越来越激昂。
在转这一圈的一个多小时里,他俩推心置腹,各抒己见,言无不尽;他俩谈了村党支部建设,谈了村里明年的美丽乡村规划,谈了赡养村里留守老人的设想。他俩是从老书记家门前起步的,现在又回到老书记家门前。
永祥心里明白,不管是时间还是距离,都不能让老书记再在雪地里走了。尽管他心里还有从塬下水库引水好几个大事想说,还是欲言又止,止住了到了嘴边的那些话。
“家兴叔,到大门口了,我送你先回屋。”听了永祥这话,老书记这才回过神来。他也觉着天色不早了,就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不用送我,你还有半条巷哩,你先走。”永祥拗不过老书记,便接过他那件带着老书记体温的军大衣,说了声:“叔,那我先走了。”便迈开了在深雪中都能踩出一条路的坚定步子。
永祥接过大衣没有穿,紧紧地捲了捲,一把夹在右边的胳肢窝里。他的行进,尽管踩的是雪,顶的也是雪,但走路时的身板很直。
这个一米八三的汉子踏雪前行,在巷道的积雪里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老书记目送着眼前这个热血青年,看着他身后那串印在雪地上直线般的脚印,耳边不时地回响起董永祥刚才给他说的那些暖心的话。
傍晚,天气越来越冷。董家兴目送着董永祥越走越远。
尽管傍晚的气温越来越低,可老书记的心里却越来越热乎。此时,他看着越走越远的董永祥,不由得暗自高兴,不由得涌出一个伯乐识马的满足感,不由得把心里的喜悦堆在那张写满岁月的脸上。于是,不由得从心底迸发出一句,“董家塬,我放心了”的肺腑之言。
这句话,足以让他心里踏实,也足以让他回屋能睡一个一觉到天亮的透香觉。
2024年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