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人生

一幅人间世相百态图(散文)

作者:思绪飞扬淡墨痕   发表于:
浏览:88次    字数:4420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5822篇,  月稿:6194
蜗居在东北边陲、松花江畔的一座小城,从冬天静静捱到春夏,又从夏秋毫无征兆地滑进酷冬的臂弯。爱国、进步、民主、科学的理性光芒烛照中华大地,却始终难以穿透笼罩在小城上空的重重阴霾,并照亮呼兰河两岸。

  一条看起来还算热闹的十字街,再加一条东二道街、一条西二道街,以及大大小小的胡同,如同骨架和血管,盘根错节构成这座小城局促、逼仄、简陋的躯壳。几家碾磨房、几家豆腐店、一两家机房和染缸房,以及两座小学校和设在城隍庙里的清真学校,就是小城的人们熟悉得再也熟悉不过的基本设施。这里的生活,复杂且混沌、沉闷而寂寥,却又清晰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读者所能看到的、读到的,仿佛不是一部小说,而是徐徐展开的一幅画卷。小团圆媳妇、有二伯、老厨子、冯歪嘴子和童年的“我”、将近七十岁的外公,以及养猪的、漏粉的、拉磨的、赶车的……都是这幅画里的主角或配角。人们如同生旦净末丑,个个粉墨登场,演绎着一个又一个悲欣交集的故事,也一同勾勒了一幅封建落后、愚昧麻木的人间世相图。

  这就是现代作家萧红最具代表性的《呼兰河传》所呈现给读者的童年生活场景。这部小说,以上世纪一二十年代的社会现实为背景,以东北边陲的呼兰河城为舞台,以萧红的童年记忆为线索,从一个儿童的视角,既展现了呼兰河独特的风土人情和人们的精神状态,也反映了小城黑暗、落后、愚昧、麻木的社会生活,并无情揭露了封建传统对人们的重重束缚和戕害。

  作为“民国四大才女”之一的萧红,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浪潮中,深受鲁迅、胡适等文化先驱的影响,高举揭露国民劣根性的大纛,在《呼兰河传》中,不仅以写意的方式,勾勒了封建愚昧、麻木不仁、毫无自主意识的国民群像;更以工笔描绘的笔法,着意刻画了几个富有代表性的典型人物,继而给读者呈现了一幅民国世相百态图。正如茅盾在《序》中所言:“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呼兰河这座小城,如同民国时期大大小小的边陲小镇一样,显得并不怎么繁华。那里的人们生活在这么一个封闭落后而又自给自足的空间里,世世代代都在“照着几千年传下来的习惯而思索而生活”(茅盾《序》)。他们当然多是良善的,不欺诈、不虚伪,也不好吃懒做,而且极容易满足,但他们的生活又是那么刻板单调,总是以他们认为最为合理的方法,“该怎办就怎么办”,甚至“像最低级的植物似的,只要极少的水分,土壤,阳光——甚至没有阳光,就能够生存”(茅盾《序》)。

  当然,呼兰河的生活也并非一潭死水,小城里的人们又显得敏感而琐细,“大街小巷,每一茅舍内,每一篱笆后边,充满了唠叨,争吵,哭笑,乃至梦呓”(茅盾《序》),对于芝麻大的事情,他们都会议论或者争吵不休。譬如,农业学校校长的儿子掉进东二道街的泥坑后,就像突然刺痛了小城的神经,让沉默许久的人们瞬间激活声线,纷纷议论起来。他们有的说,是因为农业学堂设在庙里边,冲了龙王爷;有的说,是龙王抓住校长的儿子实行因果报应;有的说,学堂里的学生太不像样,终于遭到龙王的报应;有的甚至说,有孩子的,千万上不得学堂,一定要把儿子领回家,不能再让孩子念书……

  他们对这样无聊的消息抱着极大的热情与兴致,然而,对于用泥土把东二道街的泥坑填平,却是没有一个人响应。而这,无非是因为泥坑子里淹死猪后,人们可以藉此吃到便宜的猪肉,哪怕卖猪肉的借机贱卖又紫又青的瘟猪肉,大家也宁肯相信,那些猪肉不是来自瘟猪,而是完全来源于泥坑里的死猪。

  在呼兰河城里,对于瘸子、瞎子、疯子或是傻子这些不幸的人,人们自然听得多,也看得多了,从来就不以为奇。倘若有人偶尔在庙台上或是大门洞里不幸遇到一个,这些“良善”的人,刚想多少加一点恻隐之心,往往便会转念一想——“人间这样的人多着哩!”于是立即转过眼去,三步两步走过去了。即便是有人停下来,也不过是和那些毫无记性的小孩子似的,向那疯子投一个石子,或是做着把瞎子故意领到水沟里边去的事情。

  在小说的第一章里,“良善”得“没有害人或害自己意思”的呼兰河人,对残障者的恶意表露无遗。

  生活在呼兰河的人们,除了偶尔作恶外,更多都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包括碾磨房、豆腐店、机房和染缸房里的工人,都是天黑了就睡觉,天亮了就起来工作。一年四季,也不过是随着季节穿起棉衣来,脱下单衣去地过着。生老病死也都是一声不响地默默办理,完全生活在群体无意识状态。即便东二道街南头那个卖豆芽菜的王寡妇,在独子掉进河里淹死后,疯癫的她依然晓得售卖她的豆芽菜。即便偶尔菜被偷了,也不过在大街上或在庙台上狂哭一场。但一旦哭过后,她也还是平平静静地活着。至于邻人街坊们,或是过路人看见了她在庙台上哭,虽会引起一点恻隐之心,只不过为时甚短罢了。

  至于东二道街染缸房里发生的命案,仅仅过去三年两载,人们倘若再提起这件事来,如同差不多就像讲岳飞、秦桧的故事,久远得不知多少年前的事情似的。而最令人悲哀的是,不仅发生命案的染缸房原址不动、淹死人的大缸照常使用,而且,从那染缸房发卖出去的布匹,照旧在远近的乡镇流通。而在豆腐房里,两个伙计把拉磨的小驴的腿打断;造纸房里一个私生子被活活饿死,诸如此类,都不会在呼兰河的人们心中激起一点点波澜。

  在小城,东二道街上扎彩铺的匠人们,完全就是生活在呼兰河城里一众贱民精神生活的一个缩影:

  他们吃的是粗菜、粗饭,穿的是破烂的衣服,睡觉则睡在车、马、人、头之中。

  他们这种生活,似乎也很苦的。但是一天一天的,也就糊里糊涂地过去了,也就过着春夏秋冬,脱下单衣去,穿起棉衣来地过去了。

  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

  老,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眼花了,就不看;耳聋了,就不听;牙掉了,就整吞;走不动了,就瘫着。这有什么办法,谁老谁活该。

  病,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呢?

  死,这回可是悲哀的事情了,父亲死了儿子哭;儿子死了母亲哭;哥哥死了一家全哭;嫂子死了,她的娘家人来哭。

  哭了一朝或是三日,就总得到城外去,挖一个坑,把这人埋起来。

  埋了之后,那活着的仍旧得回家照旧地过着日子。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外人绝对看不出来是他家已经没有了父亲或是失掉了哥哥,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是关起门来,每天哭上一场。他们心中的悲哀,也不过是随着当地的风俗的大流逢年过节的到坟上去观望一回……

  回到城中的家里,又得照旧的过着日子,一年柴米油盐,浆洗缝补。从早晨到晚上忙了个不休。夜里疲乏之极,躺在炕上就睡了。在夜梦中并梦不到什么悲哀的或是欣喜的景况,只不过咬着牙、打着哼,一夜一夜地就都这样地过去了。

  假若有人问他们,人生是为了什么?他们并不会茫然无所对答的,他们会直截了当地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人活着是为吃饭穿衣。”

  再问他,人死了呢?他们会说:“人死了就完了。”

  “呼兰河的人们就是这样,冬天来了就穿棉衣裳,夏天来了就穿单衣裳。就好像太阳出来了就起来,太阳落了就睡觉似的。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地走……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着自然的结果,把一个人默默地一声不响地就拉着离开了这人间的世界。至于那还没有被拉去的,就风霜雨雪,仍旧在人间被吹打着。”

  这就是萧红笔下的呼兰河人,他们被父母生下来,没有什么希望,只希望吃饱了,穿暖了。但也吃不饱,也穿不暖。他们活得如同猪猡,如同蝼蚁,在自生自灭间,丝毫谈不上任何个人意识,谈不上任何人格与尊严,他们只是匍匐于岁月的尘埃里,将生命交予大自然随意割取而掀不起任何涟漪。

  在这群人里,最典型的,当属老胡家的团圆媳妇、有二伯和冯歪嘴子。

  老胡家小团圆媳妇的出现,让幽静的呼兰河不再寂寞。这个可怜的童养媳被婆婆虐待致病,但还不至于无药可治。可各种偏方轮番上阵:疯子写药方、云游真人来抽帖儿、大神和二神跳个没完,甚至用开水洗三次澡,邻居奶奶们、媳妇、婆婆们为此而奔忙不迭......生活在一堆看客中间,唯一的正常人被群起而攻之,最终,一个美丽善良的生命被无情戕害了。无疑,害死小团圆媳妇的婆婆是首恶,然而,小团圆媳妇又不是被某个具体的人杀死的,而是被这种“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鲁迅语)害死的。当然,在呼兰河,“人死还不如一只鸡……一伸腿就算完事”。除了她的婆婆由此变成半疯子,还有谁会在乎小团圆媳妇的死活呢?

  有二伯,一个老光棍,性格孤僻古怪,“喜欢和天空的雀子说话”“很喜欢和大黄狗谈天”,却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他是个扛活的,却又非常虚荣,喜好面子,很喜欢别人叫他“有二爷”“有二掌柜的”。身处被奴役的地位,他辛辛苦苦做工30年,依然一无所有。就是这么一个好吃懒做且偷偷摸摸的人,骄傲且健忘,完全就是鲁迅笔下阿Q的翻版。

  在《呼兰河传》中,似乎每个人都是“甘愿做传统思想的奴隶而又自怨自艾的可怜虫”(茅盾《序》)。他们“愚蠢而顽固——有的甚至于残忍”,有二伯、老厨子、老胡家的一家子,还有养猪的、漏粉的、赶车的,都是这样的人。而在这群人里,冯歪嘴子可以说是“另类”,是他们中间生命力最强的一个。他是个敢于打破传统规矩的奴隶,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他和王大姑娘自由恋爱,并私奔结婚,即便周围的人给王大姑娘“做论的做论,做传的做传”,依然顶住种种压力,努力地生活着,还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当王大姑娘生完小孩去世后,那些好看热闹的人又要等着看冯歪嘴子的热闹了,然而,冯歪嘴子并没有自暴自弃,也并不像旁观者眼中那样绝望。他看到他的两个孩子,反而镇定下来,照常活在世界上,照常负着他该负的那份责任。

  “于是他自己动手喂他那刚出生的孩子,他用筷子喂他,他不吃,他用调匙喂他。喂着小的,带着大的,他该担水,担水,该拉磨,拉磨……”

  终于,他看到大的孩子会拉着小驴到井边饮水了;看到小的会笑了,会拍手了,会摇头了,而且小牙也长出来了。

  茅盾在《呼兰河传》的序中说:“在冯歪嘴子身上也找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生命力特别顽强,而这是原始性的顽强。”

  或许,正是这样。冯歪嘴子勇敢且顽强,他就像磨坊里的那头驴,执着而坚定地拉磨前行,但他并不明白自己受盘剥、受压迫的真正根源,也找不到解放自己的根本出路,他无非就是一头倔驴,不肯听任命运的安排罢了,根本没有想到如何抗争,如何得到人的自由与解放。

  在《呼兰河传》,萧红通过“看客”的众生相、社会相,画出了沉睡的国民的灵魂,揭示了东北世世代代国民经历着什么样的人生……在历史文化的批判中,蕴含着改造国民灵魂的愿望。

  然而,可悲的是,时过一个世纪,在今天,我们依然可以在现实生活中看到“阿Q”,看到“孔乙己”和鲁迅笔下的一众“看客”,依然可以看到小团圆媳妇、有二伯、老厨子和拉磨的、漏粉的、赶车的。发端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思想启蒙运动,真的任重而道远。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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