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人生

苞谷的叶子垂在了秋天的梦里(散文)

作者:秋水翁   发表于:
浏览:1次    字数:2586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8410篇,  月稿:7120


  苞谷长在风岭村贫瘠的红土地上,做了一个饱满的梦。——它看见了一个被阳光晒黑的少年,正穿过烈日下的红土地,拼命地向着苞谷丛的深处奔跑。苞谷的叶子在少年的脸上迅速地掠过,划出腥红的一道道血缕子,然后随着阳光的炙热变干,最后成了岁月的伤疤。

  那个初秋的黄昏,我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背包,两手空空地回到那间老屋里。门吱呀地推开,父亲的苞谷堆在堂屋里,像一座金光闪闪的小山。

  多少年,我希望自己是一株父亲种在山坡上的苞谷苗,春天被一阵风或者被一袭鸟鸣唤醒,夏天在阳光和骤雨中变得坚挺,然后在秋天一个晨光初露的清晨带着金色的希望滚进竹林下的老屋里。

  二

  山坡上的那块红土地曾经被别人种满了果树,春天的阳光下,果树开出了五颜六色的花,花落蒂出,根部露出的全是绿肥红瘦的希望。后来,那些充满希望的生命被人们遗忘在光秃秃的枝条上,然后在秋风中坠落,掉下的树枝和丛生的杂草掩盖了它们的颜色。父亲花了很长的时间砍树割草,然后一点点地去除草根、树枝,把坚硬的土块变成了细致的砂粒。

  春天的种子埋在温暖的砂粒里,阳雀在山弯里扯着嗓子,“桂桂阳!桂桂阳!”不分昼夜地啼鸣;阳光和煦,温暖着这片土地。种子用无比骄傲的姿态站在了春天的阳光下,它的黄绿的叶片伸展开去,像两张欲欲待飞的翅膀——只需要一阵风,它的梦就会随着这两片翅膀的振动飞向远方。

  可是它飞不起来,它的根深深地埋在温暖的砂粒里,它的茎像一根绿油油的棍子,叶片一层一层地在那根棍子上攀爬、伸长,最后只能把梦一阵一阵地举高。在这片土地里,它的梦只会停留在两片叶子之间,风吹雨打,风刀霜雪,梦被土地紧紧地缠绕着。

  父亲在那片嫩绿的苞谷地里穿梭,他黝黑的皮肤,坚硬的肌肉,有力的臂膀,却把苞谷的梦拔了又拔,捋了又捋;他沉重有力的脚步能把一株杂草深深地踩进砂粒里,也可以让土地上的蚂蚁感到震惊。

  艰苦的岁月里面没有什么梦,梦只是一种无聊的想法,许多事在梦里也需要人去做,所以父亲懒得梦也不做了。——每天黄昏,收拾好一天的疲劳,倒在床上,或者倒在一堆猪草丛中,父亲就会很轻松地把呼噜丢进黑夜的虫鸣声里。

  初夏的风在不停地吹着苞谷的叶子,野草在苞谷的荫庇下独自结它的种子,蚂蚁在苞谷的根下,搜寻着每一只虫尸………苞谷的叶片掩盖了整块红土地,密密层层,整个山坡被绿色包裹。一阵风或者一阵细小的雨,休想通过它的叶子,轻松地坠在地上。夏天的雨啊,带着阳光的炙热,迅速地打在每一片叶子上,雨滴在叶子上停留一小会儿,然后又被苞谷叶片的歌唱声送回土地里。苞谷没有什么东西用来感恩这样的风和雨,它只有在风雨中跳舞,幸福地吮吸更多的雨水,把自己变大、拉长、催肥,直到每一片叶子胀满,然后垂下叶尖,表示了对天地的臣服,对土地的敬仰。

  清晨,阳光初露,父亲扛着一把锄头,背着一个背篓,从容地走向田野,他的背微微地驼着,背篓随着每一步挪动,就会向左或者向右地摆动一下,他回到竹林下的老屋时,背篓里装着的是生计或者土地的馈赠。那把锄头在肩上,已经被父亲使用得顺手而轻便了,它的锄把光滑而修长,透着微黄的颜色,像陈年的桌椅,古铜色的庄严和虫蚀的孔眼里暗示着岁月中流失了某些东西;它的刀口光亮而弯曲,像初升的一弯月亮,寒凉而冷峻。

  “你见过夏夜里初升的月亮吗?”

  父亲把那一弯月亮想成了锄头,只是月亮在天空,用皎洁的光轻抚着这一片山村,而锄头却一辈子埋头侍候着这片贫瘠的红土地。

  少年却总把梦丢进月光里,他时常坐在风岭村的小河边,夏夜的风掠过村口,沿着小河边一直往山弯里吹,风带来的一阵虫鸣,几只闪着微光的萤火虫,围绕着少年胡乱地叫,胡乱地飞——天空的月亮啊,它像一只小船,在银河里起航远行,把梦带出了这片红土地。风岭村的许多人像这土地上的粒砂一样,跟随那一帆船,飘走了……

  跟随一起飘走的,还有谷子。不知道她似乎还知晓山坡上的那块苞谷地?她曾经穿着花格衣服的身影走过苞谷丛时,给一个少年留下的美好梦想,现在正被一阵风带走。风无情地吹着,把一阵梦搅得七零八落,散在夏夜的草丛里,变成无数个闪闪发光的萤火。

  父亲的半个身子隐在苞谷地里,他每移动一步,苞谷的叶子就会在他的手臂上划拉一下,那黑黝黝的手臂,虽然瘦小,却苍劲有力,苞谷的叶子对于父亲的手臂来说,不过是轻言细语地呢喃。

  在每一根苞谷的根部,父亲用锄头掏出一个小窝窝,然后弯下腰去,丢下一小匙肥料。汗水夹杂着粪水,从父亲的额头和手臂上滴下来,滴在一片苞谷的叶子上,然后被阳光晒干,留下一片带有咸涩味的斑点。

  粪水的味道是红土地的气息,父亲的那双手,有永远也洗不掉的粪水味。白天的时候父亲的手握过锄头,扯过苞谷地里的野草,拾起地下的一根枯树枝……在黄昏的老屋里,父亲的手烙过香喷喷的馍馍,掏过母亲泡菜坛子里的酸菜,也拍打过我光滑的背……那双手是泥塑的,也是肉长的。

  三

  夏天有时候消失在秋天的梦里。

  深夜的山村,寂静的山坡上掉下一片黄色的叶子,秋天停留在一片苞谷的叶子上。苞谷做完了夏天的最后一场梦,开始把叶子耷拉下来,故意露出鼓鼓的棒子。

  父亲的手撕开苞谷棒子的外壳,迅速地扳下来,丢进背篓里。苞谷真正的生命,藏在秋天淡黄的壳壳里,——淡黄的外壳是太阳的颜色,它被一层一层地撕破,露出了一排排金黄的牙来。

  汗水一滴一滴地从父亲的额头上滚下来,滴在一根玉米棒子上,顺着每一粒种子的缝隙,浸进苞谷芯里——许多人没有见过苞谷芯的样子,它的粗糙而坚实的外皮,包裹着细而白的心。

  父亲一边撕着苞谷壳一边叹气:“二十年前,苞谷九毛多钱一斤,二十年后的苞谷也不过一块把钱一斤。农民就是吃泥巴的命,不劳动,你就得死!”

  父亲说当农民就像苞谷,命贱,但还得年年种,年年收。土地的颜色没有变过,它的价值也从未被改写——当苞谷的根填满这块土地的沟沟壑壑时,父亲的脚就走遍了这块土地的坡坡坎坎。父亲的每一个脚印窝里,都留下了一粒种子的梦,它藏在苞谷的芯里,秋天的叶子垂下来,正好露出了它那白而纯洁的心。

  我睡在老屋里一张老式的木床上,与堂屋里的苞谷做了同一个梦:是谁将把我的故事丢进这片土地里,任风胡乱地吹,散落一地,一瞬间,我眼前全是一粒粒金黄的种子!

  2024年9月4日于保利时代里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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