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写了一些父亲与书的文字,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人,从年龄看,我应该称之为“叔”。叔叫什么名字,我没问过,只有一面之缘,却在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那是十五年前,记得也是五月的一天中午,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我又一次趁午休时间从单位散步到观前街的新华书店。我几乎每周都会来选购几本,有些书我会认真地阅读,甚至反复翻阅,有些则只是匆匆一瞥,留待日后再次品读,甚至至今都还没细读过,只是留在了我的书柜里。
自从网购成了我买书的主要方式后,就很少光顾观前街的新华书店,也不知道现在它是怎样的模样。那时的新华书店规模挺大的,分为了两层,每层都有近千平方,整整齐齐摆放着书柜和展示台,虽然之间的过道也有一米多宽,因为光顾的读者较多,还是显得有点拥挤。我经常光顾的地方主要有两处。一处是一楼进门口的那片区域,那里展示台上总是摆放着最新出版的书籍,以时事类和文学类为主,也是我在书店流连最多的地方。另一处则是二楼的文学类区域。偶尔,我也会去教育类区域看看,但相比北京、南京等地的专业书店,苏州新华书店的教育类书籍种类显得有所不足,我更愿意在北京或南京出差时去采选购一批。
当时电子阅读还未普及,网购也是之后的事,因此,即使是工作日的中午,新华书店里依然人头攒动。那天,我一如往昔,先去了二楼文学类区域简单翻看,并选购了两本书,然后又去一楼的新书陈列区域。那天我捧着一本书品读起来,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才意识到临近上班时间,于是便将刚才阅读的书与楼上选好的书,捧在手里去收银台付款。
虽然书店的读者不少,除了读者的脚步声之外,就是“悉悉”的翻书声,整个店堂还是相对宁静的。当我靠近收银台时,这种宁静被收银台一侧的交谈声打破。我抬起头一看,在收银台的里侧,一男一女两位书店收银员正和一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语低声交流。收银员表情严肃,而老人低垂着头显得局促不安。
我轻步走到收银台,感觉他们没有返回收款的意思,估计有急事需要处理。我细细打量,老人看上去七十多岁的样子,身穿藏青色的外套,里面则是一件白衬衣,脚下是一双轻便的运动鞋,虽然有些旧了,但依旧显得整洁利落。老人这时屈着腰,但明显感觉他并没有佝偻,垂着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但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着。此刻,他的脸涨得通红,显得尴尬又无助。他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仿佛在寻找一丝力量,同时也在努力地、焦急地解释着,我听见他反复强调自己是吴县光福人,身上只带了十块钱,还要坐公交车回家,这本书是他一直渴望的。他还告诉服务员,知道自己错了,不会把书拿走了,希望不要给予罚款。
应该是老人将书藏在外套里,在离开书店时道闸“滴”“滴”“滴”的报警声,让两位收银员把老人请到了一边,翻出了老人想要带走的书。看两位服务员压着声音在“教育”他,我知道他们已经很顾及老人的面子了,他们认真地告知老人,这种行为是偷盗行为,不是简单地留下书就可以,是需要受到处罚的。
看到等待付款的我,那位女收银员也停止了“教育”,走过来准备帮我结账。我好奇地询问她怎么回事,她愣了一下,还是和我简单介绍了,老人想带走的是一本关于唐诗解析的书,价值五十多元。可能老人不知道没有“去磁”的书,出道闸是会“叫”的,马上被收银员拦了回来。老人看我在问,便哭丧着脸解释道,他一直想要这么一本书,好不容易来一次书店,却没有带够钱。我拿过书翻了一下,尽管内容呈现图文并茂,但若非真心喜欢研究唐诗,是不会去购买的。
老人无助而尴尬的样子,让我心里有些不忍,便问:“这本书的钱我来付吧,就不要再罚款了。可以吗?”女收银员看了我一眼,转头看向那位男收银员一看就是在他征询的意见,那位男收银员稍加思索,便对老人说:“你今天运气好,遇到了好心人。但一定要记住,以后不能再有这种行为了。”老人有些激动,不停地念叨:“我一直想买这本书。”女收银员看老人还在唠叨,便提醒他:“那你还不谢谢?”老人双手合在胸口,连声说:“谢谢,谢谢小伙子”。其实那时我已有四十多,或许在老人眼里还算个小伙子吧。又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从口袋里取出那张十元纸币,低声说:“我只有十块钱,还要坐公交车回去。”我微笑着摆摆手告诉他:“钱留着吧。”
为了不让老人感到更多的尴尬,我迅速完成了付款,取了被收银员去了磁的书匆匆离去,和那位老人没有再作其它交流。回单位的路上,我想起了鲁迅笔下的孔先生的那句“窃书不算偷”,虽不敢苟同这一观点,但在我的认知中,总觉得刚才这位老人的行径不似偷盗其他东西那么严重。或许是因为同样爱书,让我的是非观也有了些许的偏差。
十五年的时光稍纵即逝,我的工作单位已几经变更,离观前街的新华书店越来越远,再加上网购又是那么方便,我也很多年没去书店。但这个关于“叔”和“书”的瞬间却偶尔还会被我记起,不知这位年已古稀的老人研究了多少遍那本想要的书,还有没有想要研究其他的书,真想向“远”在光福的你轻轻问一句:“叔,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