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摘抄

月光下的草垛

作者:逗音   发表于:
浏览:79次    字数:3043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0篇,  月稿:0

  长江大堤的堤坡上堆码着高高的草垛,我追赶着哥的脚步从堤底往上爬。在我幼时的眼中,不见首尾的江堤如连绵逶迤的群山气势雄伟,而那些堆码在堤坡边的稻草垛就如山梁上耸立着的雄峰直刺苍穹。那夜是满月,月亮已从树梢移至当空,星星眨着眼睛,堤坡上枯荣参杂的野草在夜风中摇曳。哥和他的伙伴们早已在草垛上下追逐着厮杀着,呐喊声尖叫声欢呼声从草垛处传来。

  我吃力地爬上堤面后,回望攀爬过的足跡,一些野草被压弯了腰,一些野草已倔犟地挺直了身躯。

  向往的草垛伫立在江堤斜坡处,月光下的稻草更加黄灿。蓬散的稻草在风中晃荡,整个草垛周身浸染着月光。我终于爬上了草垛,两只短腿陷在稻草里,不远处的村庄沉浸在银色的月光下,窗口的灯光显得有些微弱暗淡,几缕飘散在村庄上空的炊烟白得让人颤栗。俯瞰堤外的长江,它一改往日那幅宽阔凶险的模样,江水缓缓地向东流淌,一叶叶白帆飘舞在江面上,细小的波浪在月色里泛着耀眼的光芒。江岸上散乱地秃立着几株杨柳,有鸟雀在枝杈间啁啾,呼儿唤娘地翻飞归巢。

  这是我第一次与月光下的草垛亲密接触,也是草垛第一次带给我新奇与神密。那个夜晚我竟然在草垛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我在梦里感知到它那样的温暖、柔软,连空气也是那样的香甜。

  这是1960年的秋夜,那时我刚4岁。母亲在大跃进的号角声中日夜忙碌在生产队里的养猪场,父亲在红旗招展下挖河开渠,许多的日子里,白天我倦缩在哥的教室外的墙根下,夜晚伏在哥的怀抱中。生产队的公共食堂里总是一片喧嚣,人声鼎沸,锅碗瓢盆叮叮当当,人们的脸上绽放着满足与幸福的笑容。

  每一年的秋天大都会是这样,农人们收割完稻子在禾场上碾下稻谷后,便将稻草堆码在江堤旁。一车车,一担担,一捆捆,从田间到禾场,从禾场到江堤,运输的牛车吱吱呀呀,挑担的人群吭哧吭哧,人赶车,车追人,络绎不绝,如舞狮,像游龙。堆码草垛也是个技术活,非懂行者不能胜任。他们用眼力选择好堆码处,将稻草由低向高顺序摆放。草垛基础宽大夯实后,再依坡势逐层堆加,横竖迭放,层层叠叠,逐层递缩,直至草垛如山般矗立。那一刻,沿着江堤的草垛象列阵的坦克一字排开,浩浩荡荡,气势宏伟。这些草垛在众目睽睽下不单便于看管,更便于就近的牛棚里的耕牛在冬天食用,同时也成为乡村孩童们嘻闹玩耍的心仪处。

  我童年和少年的许多时光便留在了这些草垛上,许多的烦恼与快乐也与它相互缠绕。

  第一次捉迷藏就在这个草垛边。伙伴们开始分工,我和同村的一个小姑娘作为躲藏一方。一般情形下,捉藏双方都是围着草垛脚展开,那次我突发奇想,和小姑娘钻进草垛后一直朝顶部爬。那晚的云层很厚,月亮闪过一面后就躲进了云层,夜色悠然间便暗了下来。经过几个回合,捉拿一方的伙伴们陆续捉到了躲藏方,但没找着我们俩他们就不算作彻底胜利。他们围着草垛搜寻着,用手扒草,用棍枝击打,叫喊着我们。那时我俩已在草垛顶部露出了头部,听着他们无助的呼喊我俩笑了。我帮她摘除发辫上的稻草,她帮我抹拭脸脖上的草屑。我们用手铺存着草窝,在他们焦急的呼叫中头靠头地仰躺在草垛上。

  月亮不时钻出云层,云的边沿也随之被照亮。形状各异的云块在高处缓慢地行走着,有些像飞禽,有些如走兽。有时像湖水,有时如花朵。我和她细数着云层的变幻,听她讲述自己的快乐。这时,另一处的草垛上传来熟悉的歌声: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

  夜风习习,草垛低语,歌声悠扬。我俩在这夜里的草垛上甜美地进入了梦乡。

  深夜里传来小姑娘母亲的急切呼喊,我俩同时被惊醒。她急忙用一只手压住我的嘴巴嘱咐我不要出声,迅速地从草垛顶部滑溜下去后才敢回应她母亲的呼唤,随即便传来她母亲的责骂声,直至脚步声渐渐消逝。

  第二天我们再见面时,她羞红着脸提醒我不许对他人说起昨晚的事。

  又一年的秋夜,村里许多人聚集在草垛旁听说书。他们有的斜躺在堤坡上,有的靠着草垛。月牙儿在天边生了根,一动不动。星星零零散散,有的明亮,有的晦暗。夜风透出些许寒意,蟋蟀在草丛中鸣唱着。

  站立在人群中的说书人正手舞足蹈地演讲着《三国演义》中“赤壁之战”的故事。他声音浑厚,语调时高时低,语速时缓时急。随着故事情节地展开、深入,那讲述高潮处如江河奔涌,低潮处似小溪淌流。兴致时如歌如颂,失落处如诉如泣。听众中有人不时击掌助兴,有人不时哀婉叹息。不时一片寂静,不时一阵欢声笑语。

  他是四邻八乡的名人,在私塾学堂读过十年长学,四书五经滚瓜烂熟,通读过《石头记》《七侠五义》《西游记》《水浒传》等文学名著。本来准备参加乡考县试,时代突变,科考废止。政府念在他精通文墨录用其为县府文书,未曾想他文章八股,通篇之乎也者半文不白,只好促其另谋他就。但他偏偏不吃这一套,愤而回乡种地。其实他的说书也非为人称道,所述故事依旧背书一般,只因乡村缺乏娱乐之事,听书也可权作消遣,故而总还是听者众众。

  那年我初中毕业后回村放牛,对没有能念上高中苦闷懊悔,尤其是在牛背上与曾经的同学照面打招呼,更觉难堪。也是从那时起我暗下决心,此生决不只会种田,一定要自学自强。于是在将耕牛赶进牛棚后的许多夜晚,我会在油灯下念书,在草垛上借着月光阅读,在牛背上看报纸杂志,在田沟水渠旁诵读。

  第一次萌生写作念头便是在月光下的草垛上,那时我正在阅读曲波的《林海雪原》。小说中关于乡村、高山、雪原和林海的描写,激发起了我动笔的勇气。虽然这之前我一直在写日记,临摩过许多书中的物景章节,但这却是我第一次生发出写作的冲动。

  于是,在那个难忘的秋夜,在那个熟悉的草垛上,我摊开笔记本,借着明亮的月光,写下了题目《长江之滨》,并勇敢地从我家乡的月光开头,写作了小说的第一段。

  我不知道那些作家们在文学道路上是怎样地迈开了第一步,但我明白自己的这一步肯定是个笑话,用志大才疏这四个字形容当时的窘境名符其实再恰当不过。

  尽管那个月光下的草垛曾让我有过苦恼与快乐,也没有让我置之死地而后生,但在草垛上迈出的那歪歪扭扭的第一步时的感觉仍然让我无法忘怀。

  故而我的心一辈子都在故乡,虽然在20岁之前就离开了那块生我养我的土地,并且将肉身扔在了这个曾经无比向往的小城,但这并未妨碍我的灵魂在故乡的游荡与彷徨。

  与许多文人笔下的故乡相比,我的故乡多少有些寒酸。它既没有厚重的人文历史,也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绮丽风光。一个绻缩在江汉平原上的普通村庄,临江通湖但不商贾云集,土地广袤却少名优特产。过去水患频繁,基本靠天吃饭。战乱频仍时代,也未现叱咤风云之士。我祖辈繁衍生息的村子没有出过秀才举人之类,虽非贫瘠之土,也非人杰灵地。与华夏大地上无数的普通村庄一样,寂寂无闻,脸上写满风雨,额头刻着沧桑。唯独那个月光下的草垛却在我的心底从未褪色,愈来愈鲜活,甚而幻化成为一片生命之绿。

  对于此,我曾写到:

  赤焰肆掠

  吐着绿色之舌

  春色初见

  朦胧了眼帘

  乡间田野

  肥沃堆积

  托举 无与伦比的丰腴

  从此 绿成为生命主线

  飘渺 摇曳

  苍穹之舞

  斑斓得无法隐去

  一眼百年

  街巷间 群魔横行

  尘埃欢聚

  消损了许多肥硕

  疯长 抽穗 绿残

  眺望的眼

  凝成泪河

  两鬓新雪还迎

  绿色依然

  搅动一潭死水

  暗涌澎湃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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