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年底,我的父亲也进了牛棚,他到了黑龙江海林县,工资停发,家里的东西能卖的都叫我给卖了之后,我就去钓鱼,每次能卖十元左右,也是不少的。我领着11岁的弟弟到铁路局务段捡煤核,火车头要加水,上煤,然后把锅炉底部的炉灰倒到地下,里面有很多焦炭,孩子们蜂拥而上,捡到自己的袋子里。
一次去晚了,看到地上一个席子盖着什么,还有孩子在哭,掀开一看吓个半死。原来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他的头几乎快要掉下来了,带着凝固黑血的青白色脸。他钻到车底下捡媒核,火车头一开,传动臂把他搅了进去,那还有个活吗?小弟弟们告诉我,他爸爸是局长,也是蹲牛棚的。吓得我和弟弟疯一般的跑回家,以后再也不敢去了。那个孩子如果活着,大概也六十四五了,但那么小就死了,还死得那样惨。
1968年,我到梧桐河农场上山下乡,在那鱼米之乡,每月32元的工资,我是月光族。1974年我离开那里到县里读书,季羡林先生的牛棚札记,把他的挨斗写活了,那挨打,受罪,你看了会发笑,因为文笔太幽默了。
那个北大的老佛爷,真是把知识分子害苦了。我的领导们都是专家学者,他们和我讲那段伤心的往事,常常泪流满面,好在他们都活过来了。
我看到了,70年代陕北的贫穷。也看到了,陕南汉中农民每天8分钱的工分。我也看到河北阳原县,蔚县,山西太谷,榆次农民锅里的菜叶玉米面糊糊……
少年时,读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知道明朝的灾荒到了人吃人在天津的画展上,看到一幅《共和国主席之死》碳素画。一块窄窄的木板上放着一个死去的老人,盈尺长乱草般的白发垂散在地上,眼睛睁着还没有闭上,一只枯瘦的像一根枯枝的手,永远的催下了……
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你会想到,他就是我们的共和国主席吗?就是一个囚徒也不会这样的下场。痛,撕心裂肺的痛,看到那老人不甘心告别他年轻时代奋斗的事业,他没有死在敌人的枪下,却死在了自己的营垒。
他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中的一句话我还牢记着: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他的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包产到户是对人性的洞彻,是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理解,对国家和农民是良言,可是对于当时,主导的意识形态和政策就是恶语伤人六月寒。毛主席不当国家主席,建议不设国家主席,他就应该也不当国家主席,可是他没有张良的睿智,范蠡的聪明,刚刚建立的共和国多少还有封建的痕迹,到后来他想急流勇退,可是960公里的土地,已无他立锥之地了。
其实死是一种解脱,帝国主义没把他打倒,修正主义没把弄垮,自家打自己打到了。窝里斗,自相残杀,理想,事业,一切都是生者的事,可是古往今来的统治者想的都是千秋大业,古来帝王知道多少,荒塚一堆土没了,秦皇汉武又如何,万古江河一过客。
38年过去,弹指一挥间,那幅画永远烙在了我的心里,想那画家一定是在用血泪作画,警示后人,永远不要忘忘记,这历史上空前的浩劫,别人不会打到我们,能打倒我们的是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