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六年(1083年)五月,徐大受赴湖南上任,杨寀(字君素)接替黄州太守之职。苏轼依然要拜访,一个受太守监督的贬官是例行的公事。苏轼在黄州送走了两位太守,依然没有得到朝廷的召唤,可以想象苏轼内心的煎熬。但黄州的生活还有继续,苏轼只能继续坚守。
杨寀像前两任“君太守”一样,杨君素对苏轼关怀有加。苏轼应该对这位杨太守还是颇有好感的,他在离开黄州后的诗文中有所体现。元祐二年(1087年)十二月,身为翰林学士知制诰的苏东坡无比思念杨君素和黄州父老,在京师作《如梦令.寄黄州杨使君》二首,其一为:“为向东坡传语,人在画堂深处。别后有谁来?雪压小桥无路。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其二为:“手种堂前桃李,无限绿阴青子。帘外百舌儿,惊起五更春睡。居士,居士,莫忘小桥流水。”可见,杨寀在冬春季多次去苏轼的拜访苏轼,可能在“东坡雪堂”也“临皋亭”和“南堂”。
元丰六年(1083年)五月,苏轼的三间大瓦房南堂落成。因为位于临皋亭南面苏轼将其取名为“南堂”,这便是苏轼在黄州除“定慧院”“临皋亭”“东坡雪堂”(元丰五年二月在东坡建的五间草屋)外的第四处住所。苏轼特别高兴,写下《南堂五首》其一为:江上西山半隐堤,此邦台馆一时西。南堂独有西南向,卧看千帆落浅溪。其二为:暮年眼力嗟犹在,多病颠毛却未华。故作明窗书小字,更开幽室养丹砂。其三为:他年雨夜困移床,坐厌愁声点客肠。一听南堂新瓦响,似闻东坞小荷香。其四为:山家为割千房蜜,稚子新畦五亩蔬。更有南堂堪著客,不忧门外故人车。其五为:扫地焚香闭阁眠,簟纹如水帐如烟。客来梦觉知何处,挂起西窗浪接天。苏轼作为一名几乎没有俸禄的谪官,苏轼本人是没有财力拢瓦葺墙的,这套新房,由去年十月到任淮南转运副使的同年蔡承禧(景繁)助力而成。雪堂虽好,但不临水,黄州苦夏,身体煎熬。在给蔡承禧的信中,苏轼多次致谢。“临皋南畔,竟添却屋三间,极虚敞便夏,蒙赐不浅。”“近葺小屋,强名南堂,暑月少舒。蒙德殊厚,小诗五绝,乞不示人。”
宋神宗元丰六年(1083年)的九月,张舜民贬官郴州,特地途经黄州时,拜会老朋友苏轼。张舜民字芸叟,自号“浮休居士”,又号“谏斋”,邠州(陕西彬县)人,文学家、画家,《宋史》有《张舜民传》。在这里苏轼与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他乡遇故知,自是欣喜异常,苏轼在雪堂盛情款待张舜民,诗酒唱和,又一同游览了赤壁、鄂州西山等名胜古迹。苏轼的作的《西江月.重阳栖霞楼作》据说就是和和张舜民一起游玩时写的:点点楼头细雨。重重江外平湖。当年戏马会东徐。今日凄凉南浦。莫恨黄花未吐。且教红粉相扶。酒阑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间今古。苏轼还未张舜民写了《书张芸叟诗》书法作品赠之,其文为:“张舜民芸叟,邠人也。通练西事。稍能诗,从高遵裕西征回,途中作诗二绝。 一云:‘灵州城下千株柳,总被官军斫作薪。他日玉关归去路,将何攀折赠行人。’ 一云:‘青铜峡里韦州路,十去从军九不回。白骨似沙沙似雪,将军休上望乡台。’ 为转运判官李察所奏,贬郴州监税,舜民言:‘官军围灵武不下,粮尽而退。西人从城上大呼官军汉人兀攃否?’或仰而答曰:‘兀攃。’城上皆大笑。西人谓惭为兀攃也。”书中“兀攃”为“惭愧”之意。九月二十四日,张舜民邀苏轼乘舟过江游览西山,武昌县令李观、主簿吴亮、严纮等人闻讯前来相迎至县署,继而同游西山诸胜,并观赏了西山古寺内的菩萨泉。第二天,会食于李观宅中,并在知县花园里进行了一场赌赛游戏。离开黄州之后,张舜民在《画墁集》卷八《郴行录》中将此次游览黄州诸胜作了简要记载,原文如下:壬戌。早,次黄州。见知州大夫杨宷、通判承议孟震、团练副使苏轼。会于子瞻所居,晚食于子瞻东坡雪堂。子瞻坐诗狱谪此已数年。黄之士人,出钱于州之城东隅地筑矶,乃周瑜败曹操之所。州在大江之湄,北附黄岗,地形高下。公府居民极于萧条,知州厅事敝陋,大不胜处。国朝王禹偁尝谪此。丙寅。招苏子瞻游武昌樊山。山之颠有郊天台,即孙权即位郊天之处。食罢,移舟离黄州,泊对岸樊溪口。苏子瞻以舟涉江,同谐武昌县。县在樊溪之东,隔樊山五里许,即吴之西都,有吴王城。同县令李观、佐吴亮、严纮及子瞻诸人,游武昌樊山。步出西门,浮寒溪,迤逦步上。凡两寺,在山中,景致幽邃。下寺有观音泉,澄澈可爱。 丁卯,会食李令宅,射于悬圃。苏子瞻言:“近获一鱼,似鲇,而四足能履地而行。不敢杀,复纵之江中。”或曰:“此鲵鱼也。”二人感情笃厚,他们二人希望为邻居。“江湖前日真成梦,鄠杜他年恐卜邻”,这对惺惺相惜的好友终于实现了同游之愿,只希望将来能够卜邻而居。后来二人同列为“元祐党籍”,苏轼遭贬岭南,张舜民贬官潭州。元符三年(1100年),天下大赦,苏轼遇赦北归,张舜民出任定州知府,重新修整雪浪斋,以待好友重归故里。但不久听到苏轼去世的消息,悲痛不已,写下《苏子瞻哀辞》,以寄托哀思。其诗为:“石与人俱贬,人亡石尚存。却怜坚重质,不减浪花痕。满酌中山酒,重添丈八盆。公兮不归北,万里一招魂。”张舜民生平嗜画,题评精确,其词作与苏轼风格相近,所以有的作品被人误为苏词。可见二人相互影响至深。
宋神宗元丰六年(1083年)三月,苏轼的同僚张怀民也被贬黄州,初时寓居承天寺。张怀民,字“梦得”,一字“偓佺”。苏轼黄州同病相怜的知己。张怀民与苏轼相遇并成为其知交,是张怀民的幸运,因为苏轼让我们看到千年前的一个夜色中,两个惺惺相惜的朋友兴致颇高地夜承天寺。与张怀民相遇,苏东坡也是幸运的,因为张怀民在他困顿的岁月里成为了他的知音,不至于让他兴致乍起时,无处可去,无人可聊。苏辙与哥哥苏轼和张怀民在黄州相见,也是幸运的,因为他不仅安慰了哥哥,解了手足思念之苦,还在张怀民的“快哉亭”里留下令人“快哉”的美文,让张怀民也留下千古之名。
元丰六年(1083年)十月十二日夜,张怀民和苏轼夜游承天寺,苏轼写下了《记承天寺夜游》:“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近百个字的短文,既有夜色和柏影,又有兴致和友情。此时,如天籁般的承天寺展现在我们面前。
元丰六年(1083年)十一月一日,张怀民为了惬意地欣赏长江的山水画卷,就在其新居的西南建了一座小亭。苏轼为其名曰“快哉亭”,并作词一首送予张怀民,其为《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其诗为: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这场聚会苏辙也应该来了,因为他作了《黄州快哉亭记》。其文为: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沅、湘,北合汉沔,其势益张。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于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德、孙仲谋之所睥睨,周瑜、陆逊之所骋骛,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
今张君不以谪为患,窃会计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云 ,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睹其为快也哉! 元丰六年十一月朔日,赵郡苏辙记。
黄州太守杨寀、看望自己的同僚张舜民、同样被贬官到黄州的张怀民给了苏轼很多慰藉。杨寀作为黄州的行政长官,对苏轼监管负主要责任,但他对苏轼关爱有加,经常慰问,让苏轼忧乐坚守的信心。远道而来的知己张舜民,看望曾经一起共事的苏轼,把友情看的很重,也说明苏轼的人格魅力,苏轼曾梦想与其比邻而居,以后二人诗词至终。同病相怜的张怀民,夜游承天寺加深了他们的友情,“快哉亭”磅礴大气、坦然快哉,充分展现了苏轼的乐观向上的精神风貌。人生有此三知己,何愁不快哉!
2024年4月6日于成都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