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谷,大约生于1024年,死于1098年,字元修,因家中排行老三,又名巢三,眉山人,侠士也,苏轼、苏辙之好友也。苏轼少年时的朋友,被贬黄州时陪伴苏轼最长的一位知己。苏轼,离开黄州前途似锦。巢谷,悄然离开黄州回到眉山。关于“巢谷”在黄州的生活主要是苏轼的诗词和记录还原而来的,别的事情主要依据苏辙创作了人物传记《巢谷传》阐述的。
元丰三年(1080年)苏轼来到贬谪之地黄州。“巢谷”听说后,元丰四年(1082年)九月,他又飘然千里前去黄州看望。到了黄州主要做的做苏轼孩子的家庭老师、传授苏轼 “圣散子方” 药方、寄“元修菜”种、苏轼代“巢谷”作《遗爱亭记》等几件事。
“巢谷”到黄州的时候,苏轼已谪居快三年。“巢谷”立刻参与了苏轼东坡地秋收的生产劳动,虽年已五十九岁,但他仍是个壮劳力。“巢谷”在“东坡雪堂”住下,苏轼正式将两个儿子(13岁的苏迨、11岁的苏过)交给他教授。能够成为苏轼家的西席(家庭老师),再次表明“巢谷”学养不凡。黄州生活是苏轼最落寞的时光,两人相伴饮酒、一起作诗泛舟赤壁下,一起田间劳作、林下会友。“巢谷”的陪伴缓减了苏轼的内心苦闷,不愧是雪中送炭的真朋友。苏轼有一首诗《大寒步至东坡赠巢三》生动地记录两人患难相助的生活场景:“春雨如暗尘,春风吹倒人。东坡数间屋,巢子谁与邻。空床敛败絮,破灶郁生薪。相对不言寒,哀哉知我贫。我有一瓢酒,独饮良不仁。未能赪我颊,聊复濡子唇。故人千钟禄,驭吏醉吐茵。哪知我与子,坐作寒蛩呻。努力莫怨天,我尔皆天民。行看花柳动,共享无边春。”
“巢谷”是个奇士,不仅是文武奇才,而且通晓医术,手中积累了不少药方,平常喜欢钻研医书。这与蜀地眉山道教盛行有关,也与他常年云游在外、习武从军相关联。《圣散子方》据说是他祖传的丹方,被他视为至宝。而苏轼幼习道学和岐黄之术,也喜欢收集药方。后来的《苏学士方》就是苏轼收集的药方书籍。恰逢那时黄州出现了疫情,“巢谷”出手救治了不少人。苏轼很想得到他手上那秘方就软磨硬泡,“巢谷”方才应允,并要求苏轼:药方可以用来救人,绝不外传。苏轼当然是违背了誓言,他私下把这个药方传给了当地一位名医、后来的“北宋医王”庞安时(字安常)。“巢谷”知道后,一笑了之,两个眉山人的格局和胸怀都着实令人感叹。《圣散子方》在1090年春天杭州“饥疫并作”之时,发挥了很大作用,苏轼用《圣散子方》施药施粥,再次救活了民众无数。后来,苏轼还为庞安时的《伤寒总病论》以信为序,书中就收录了《圣散子方》。此方一时便流传开来,倍受推崇。
苏轼在黄州的时候,不仅思念家乡,更是思念家乡的一种味道,自称“去乡十五年,思而不可得”。他对家乡的“豌豆尖”情有独钟,《诗经》中叫薇菜,“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苏轼有《元修菜》诗并序曰:“菜之美者有吾乡之巢,故人巢元修嗜之,余亦嗜之。元修曰:使孔北海见,当复云吾家菜耶?因谓之元修菜。余去乡十有五年,思而不可得。元修适自蜀来,见余于黄,乃作是诗,使归至其子,而种之东坡之下云。” 写信要求“巢谷”带来,“巢谷”去黄州时就专门给他带去了眉山的豌豆种。秋末在“东坡雪堂”周边一撒,很快就一丛丛的长得郁郁葱葱。折其嫩芽,可炝炒,可素煮,用水焯后还可凉拌食用。苏轼称此菜之为“元修菜”或“巢菜”。其诗文为:“彼美君家菜,铺田绿茸茸。豆荚圆且小,槐芽细而丰。种之秋雨余,擢秀繁霜中。欲花而未萼,一一如青虫。是时青裙女,采撷何匆匆。烝之复湘之,香色蔚其饛。点酒下盐豉,缕橙芼姜葱。那知鸡与豚,但恐放箸空。春尽苗叶老,耕翻烟雨丛。润随甘泽化,暖作青泥融。始终不我负,力与粪壤同。我老忘家舍,楚音变儿童。此物独妩媚,终年系余胸。君归致其子,囊盛勿函封。张骞移苜蓿,适用如葵菘。马援载薏苡,罗生等蒿蓬。悬知东坡下,塉卤化千锺。长使齐安民,指此说两翁。”苏轼后来还写了《记元修菜》,目前收录在《苏沈良方》中,应该首先出自苏轼的《苏学士方》。其文曰:“蜀中有菜,如豌豆而小,食之甚善,耕而覆之,能肥瘠地。性甚热,食之使人呀呷,若 以少酒晒而蒸之,则甚益人,而不为害。眉山巢谷元修,始以其子来黄州。江淮间如识之, 此菜名巢菜,黄州人谓之元修菜。” 美食促进了苏“巢”之间的友谊。兴致来了的话,“巢谷”还会下厨为苏轼做几道眉山菜,带去浓浓乡情。这也是苏轼通过美食与自己经历的困难和解的方式。
苏东坡在黄州的艺术成就,除了鼎鼎有名的“二赋一帖一词” 前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寒食帖》外,还写了一篇很有名气的《遗爱亭记》。元丰六年(1083年)四月,黄州太守徐君猷任职三年离任。他颇有惠政,且对“监管对象”苏轼很照顾。黄州各界纷纷欢送他,感念他在黄州的政绩。席间,安国寺“继连”法师想给该寺竹林中的一个新建的小亭起名,苏东坡命名为“遗爱亭”,有留下仁爱之意。徐君猷太守欣然认同,并请“巢谷”为“遗爱亭”写个记,可见太守也对“巢谷”的文采是认同的。“巢谷”当然不会抢我们这位文坛领袖的风头,苏轼当然就代“巢谷”而作了《遗爱亭记》,并在点明“遗爱亭记代巢元修”。其文曰:“何武所至,无赫赫名,去而人思之,此之谓‘遗爱’。夫君子循理而动,理穷而止,应物而作,物去而复,夫何赫赫名之有哉!东海徐公君猷,以朝散郎为黄州,未尝怒也,而民不犯;未尝察也,而吏不欺;终日无事,啸咏而已。每岁之春,与眉阳子瞻游于安国寺,饮酒于竹间亭,撷亭下之茶,烹而饮之。公既去郡,寺僧继连请名。子瞻名之曰‘遗爱’。时谷自蜀来,客于子瞻,因子瞻以见公。公命谷记之。谷愚朴,羁旅人也,何足以知公?采道路之言,质之于子瞻,以为之记。”开始就设问,直接引用汉代何武的典故,接着对遵循规律、为政清净不折腾、深受民众拥戴的徐太守加以褒扬,记叙了徐太守与他同游安国寺吟诗作赋的过往,最后说明此记的由来。实际上,“巢谷”到黄州已有一年,中间经苏轼介绍认识了徐太守,三人还多次一起饮酒唱和。而且“巢谷”作为苏轼孩子的家庭老师,徐太守对其文采自然也是相当认同的。本来一人命名,一人作记,徐太守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但“巢谷”也是一位谦谦君子,自知一介布衣,只是苏轼家庭的西席,由苏轼来写这篇文章更合适;而苏轼欣然命笔并特意点明“代巢元修”,既写实又照应了“巢谷”胸怀与情分,顺便又对徐太守的关怀照顾表达感激之情。
剩余的三件事是根据元符二年(1099年)苏辙创作了人物传记《巢谷传》还原来的。其文这样写:
“巢谷,字元修,父中世,眉山农家也。少从士大夫读书,老为里校师。幼传父学,虽朴而博。举进士京师,见举武艺者,心好之。谷素多力,遂弃其旧学,畜弓箭,习骑射。久之,业成而不中第。
闻西边多骁勇,骑射击刺为四方冠,去,游秦凤、泾原间。所至友其秀桀,有韩存宝者,尤与之善,谷教之兵书,二人相与为金石交。熙宁中,存宝为河州将,有功,号“熙河名将”,朝廷稍奇之。会泸州蛮乞弟扰边,诸郡不能制,乃命存宝出兵讨之。存宝不习蛮事,邀谷至军中问焉。及存宝得罪,将就逮,自料必死,谓谷曰:“我泾原武夫,死非所惜,顾妻子不免寒饿。橐中有银数百两,非君莫可使遗之者。”谷许诺,即变姓名,怀银步行,往授其子,人无知者。存宝死,谷逃避江淮间,会赦乃出。
予以乡闾故,幼而识之,知其志节,缓急可托者也。予之在朝,谷浮沉里中,未尝一见。
绍圣初,予以罪谪居筠州,自筠徙雷,自雷徙循。予兄子瞻亦自惠再徙昌化。士大夫皆讳与予兄弟游,平生亲友,无复相闻者。谷独慨然自眉山诵言:欲徒步访吾兄弟。闻者皆笑其狂。元符二年春正月,自梅州遗予书曰:“我万里步行见公,不自意今至梅州矣。不旬日必见,死不恨矣!”予惊喜曰:“此非今世人,古之人也!”既见,握手相泣,已而道平生,逾月不厌。时谷年七十有三矣,瘦瘠多病,非复昔日元修也。将复见子瞻于海南,予愍其老且病,止之曰:“君意则善,然自此至儋数千里,复当渡海,非老人事也。”谷曰:“我自视未即死也,公无止我!”留之,不可。阅其橐中,无数千钱,予方乏困,亦强资遣之。
船行至新会,有蛮隶窃其橐装以逃,获于新州,谷从之,至新,遂病死。予闻,哭之失声,恨其不用吾言,然亦奇其不用吾言而行其志也。
昔赵襄子厄于晋阳,知伯率韩、魏决水围之,城不没者三板,县釜而爨,易子而食,群臣皆懈,惟高恭不失人臣之礼。及襄子用张孟谈计,三家之围解,行赏群臣,以恭为先。谈曰:“晋阳之难,惟恭无功,曷为先之?”襄子曰:“晋阳之难,群臣皆懈,惟恭不失人臣之礼,吾是以先之。”谷于朋友之义,实无愧高恭者! 惜其不遇襄子,而前遇存宝,后遇予兄弟。
予方杂居南夷,与之起居出入,盖将终焉,虽知其贤,尚何以发之? 闻谷有子蒙在泾原军中,故为作传,异日以授之。谷,始名榖,及见之循州,改名谷云。”
文章讲述了“巢谷”一生中的三件事情,一是改应进士考试为应武举;二是完成朋友的托付;三是不远万里看望苏轼兄弟。“巢谷”改应进士考试为应武举,是他志趣的转变,但应武举也没有成功。完成朋友韩存宝的托付,“怀银步行,往授其子,人无知者”体现了侠义仁心。我们主要阐述下“不远万里看望苏轼兄弟”,来说明“巢谷”与苏轼的深厚情谊。绍圣五年(1097年),“巢谷”又闻苏东坡、苏辙两兄弟同遭不幸,双双贬谪岭南。他顿时心生波澜,义愤胜于思念,遂不顾身边亲朋劝阻,执意要去广东看望东坡兄弟。他以七十三岁古稀之龄,于冬月从眉山出发,沿水路出川,过湖北入江西后,弃舟登岸直奔赣州,千里关山跨岭南,历时三个多月,于次年正月才到达梅州。“巢谷”在到达梅州前,给苏轼弟弟苏辙写封信说:“我万里步行见公,不自意全,今至梅矣。不旬日必见,死无恨矣。”最后,苏辙在其贬居地龙川(佗城)迎接一身风尘、疲惫而瘦削的巢谷。苏辙大为感动,含泪相拥。在别人避之不及,讥笑他不可能独赴岭南时,“巢谷”用行动证明了他对朋友的最纯粹的情谊。“巢谷”此时才知,苏轼已被贬儋州了,又执意要去海南看苏轼。苏辙劝说无效后,见他已囊中羞涩,只好勉力资助了他的盘缠。“巢谷”坐船顺东江而下,船到惠州,登上白鹤峰和留守的苏迈、苏迨及两房家小短暂相见。“巢谷”与苏迨师生见面,不胜唏嘘。当“巢谷”坐船到新会,被偷走了他的行李和盘缠。后来听说盗贼在新会被抓,他又赶去取回盘缠,不料经过这番折腾,急火攻心之下,他竟意外病倒,最终客死他乡。此地距儋州苏轼谪居地一千里,距龙川苏辙的贬地四百里。苏轼闻听此消息,大为悲伤,写信告知眉山老家的杨济甫,请他资助“巢谷”远在西北军中的儿子“巢蒙”迎丧,并请地方官员协助。苏辙闻听大哭失声,后悔不已,元符二年(1099年)苏轼弟弟苏辙写下人物传记《巢谷传》,“巢谷”的生平事迹才得以流传下来。今天广州从化区有巢氏大祠堂,奉“巢谷”为祖宗。
“巢谷”者,真侠士也。他信守承诺,完成朋友的托付,真君子也。仅仅对苏轼兄弟的情谊,已被后人称颂。黄州陪伴苏轼度过人生最为至暗的时光,无怨无悔;当苏轼时来运转,官运一路顺畅,礼部郎中、起居舍人、中书舍人、知制诰,到龙图阁学士、杭州知州,一路风光无限,如日中天。然而,这期间“巢谷”反倒消失了,始终没有出现他的身影。及至苏轼在此落难发配岭南,“巢谷”又一次次不远千里来看望,最后病死途中,这才是真正的朋友、真正的君子,真正的侠士。巢谷,患难之中真情彰显!
2024年3月30日于成都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