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冬,北风呼啸,天寒地冻。从蔚县会子河上游(松子口峪)沿会子河向李家碾村走来一位中年人。他一身农民衣衫,脚踩布鞋,肩挎粪筐,一路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会子河沿途水文资料。会子河从南迂回而下,李家碾村依西边高地,位于会子河中段西侧,地势低洼,大片耕地处会子河两侧。
这日傍晚,他孤身一人走进李家碾,村内低矮的土屋、窄窄的陋巷,积雪覆盖了村子,几棵老杏树随风摇曳,街里一个人也没有。一个小巷里窜出几个玩耍的村童,只见一个衣衫破旧肩挎粪筐的人走进村子。中年人弯腰把一堆牛屎铲起来装进粪筐,在中年人弯腰那一刹那,腰间别着一支烤蓝的手枪。孩子们看得傻眼,不知道农民模样而腰挎手枪的人是什么人,异常惊恐地转身向爹娘谑说去了。
中年人擓着半筐牲畜粪便走进村公所。冬天天黑的早,村里村外已是一片漆黑。村公所内却是人声鼎沸,暖意融融,十几人围在一个破桌前,桌上点着两盏豆油灯,把人们不同的身影照在土墙上。东边墙壁上有一块黑板,写着共产党、毛主席字样。那是村内扫盲班上老师刚刚写上去的,人们手里还攥着刚刚记着几个汉字的小本本。当时,村民们已经由互助组、初级社,组成高级社。新的生产组织建立以后,人们都满怀信心,为新的生活振奋不已,对新生活充满信心。
可是,作为母亲河的会子河却让村民们头疼不已。祖祖辈辈,会子河河水灌溉了李家碾及临近几个村庄的数万亩良田,让人们过着平静的生活,河里鱼虾、两岸蘑菇,各种野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会子河给予了人们财富,也带给两岸人民灾难,每年雨季山洪暴发,河水猛涨,泛滥成灾,淹没了会子河两岸万亩良田,不少年头使大片良田大幅减产,李家碾是重灾区。首届支部书记周美摊着双手说,今冬瑞雪频繁,明年河水肆虐,咱村地势低洼,河道窄浅,无险可守,明年雨季,河水大涨,必定淹没很多庄稼,这可咋办!大家听了个个低头不语,靠天吃饭,是落后生产力的表现,祖宗们都没有办法,咱们也奈何不了老天爷!有人提出治河防汛的想法。周美说,会子河虽然没有黄河之险,可有水患之急。眼下虽然成立了高级社,可水患如虎,仅凭咱村几个劳力,工程浩大,咋能把会子河治理好呢?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也是束手无策。
正在这时,中年人把粪筐放在门前走进来说,怎么不能?在共产党、毛主席领导下,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人们瞪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这个跟他们一样穿着破烂农民模样的人。中年人敞开怀,摁一锅旱烟点着,露出腰间的手枪,人们才知道共产党派人来了。农民们纷纷围过来。中年人说,当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用疏导的办法治理黄河,只要有大禹治水的精神,大家齐心合力,众志成城,一定能把肆虐的会子河治理好,造福人民!接着,坐在大家当中,语气平和仔细讲解了治河的方案,给大家撑腰鼓气。他说,如今成立了高级社,改变了过去一家一户生产方式,人多力量大,依靠集体力量,何愁治理不了一个会子河呢!
原来农民模样的中年人叫边建功,涞源县三甲村人,1920年出生,抗战时期加入党组织。曾是涞源县抗日政府粮秣科主要负责人,早年带领群众,抗租减息,铲恶锄奸,鼓励农耕,与恶霸地主作斗争。1939年,随部队参加了解放三甲村、黄土岭、雁宿崖、摩天岭战斗,为八路军后勤保障做出很大贡献。1945年日寇投降,随部队北上张家口,为保卫城市秘密为党工作。1948年底,参加了解放张家口的军事斗争。1951年,被党组织派往贫困地区的蔚县工作。几年来,他心系三农,走遍蔚县山山水水调查研究,这年冬天专程考察会子河的治理问题,眼下已经往返完成会子河源头至下游永安疃一带的水文考察,治河方案已是成竹在胸。
这夜,边建功同志与村民们深谈很晚。夜里入住在一位周姓老农民家里。周老汉六十多岁,给他吃了菜饼子糊糊饭,俩人睡在一条土炕上,给土炕多烧了几把柴火,与老农民相对谈心,嘘寒问暖。看着低矮的土屋,家徒四壁,贫困如洗,几个黑大瓮,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边建功痛心地说,解放几年了,没有改变老乡们的贫困生活,是我们共产党人对不起老乡了。周老汉说,咱村膀着会子河,农业生产条件好,就是会子河年年泛滥成灾,享了会子河的福,也吃了会子河的亏,好好的庄稼抽节拔穗时都被水淹了,弄得人们生活不尽人意,若是能把会子河治理好,就能多打粮食,过上好日子。那时,能吃饱肚子就是人们渴望的最好日子。边建功同志告诉老汉说,政府已经下了决心,组织群众治理会子河,开沟挖渠,杜绝千年水患。周老汉拉着他的手说,那感情好哩,感谢边县长。周老汉从旧社会走来,他盼望蔚县能有一个好官带领乡亲们治理会子河。边建功同志说,咱就是共产党派来治水的。俩人话说得投机,周老汉说,会子河是一条不冻河,哪个河弯水急浪涌,哪个水弯容易涨河,他都记在心里。看得出来,周老汉对会子河感情深厚,也是爱恨交加,而边县长更是急群众之所急。
第二天,周老汉把18岁的儿子周永德叫过来说,哪天治理河道,就叫俺儿子打头阵吧。儿子把发小张全德也叫来说,俺哥俩一块去。简单几句话,表达了李家碾全体村民期盼已久的心声。是夜,边建功同志组织支部成员开了会,不少积极分子和妇女也参加了会议,村公所内外站满了人。大家群策群议,建言献策,支书周美当场表态,只要政府一声令下,俺们全村老少齐出动,保证完成治河任务。憨厚的农民们说不出什么豪言壮语,只有浑身的力气。几十年过去,村民们回忆说,边县长跟俺们一条心,他的话都是俺们老百姓要说的心里话。边建功同志告诉大家,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人定胜天,这就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1957年春,大地刚刚解冻,会子河静静流淌。边建功同志带着县里几名水利专家来了。在李家碾召开会子河专项治理工程动员大会。按着既定方案,组织李家碾、沈家庄、东西上碾头、南吉家庄(大庄、二庄、堡里头)等村庄1200多名青壮劳力,在河边搭起帐篷,两岸插满红旗,任务到村,落实到人,拓宽深挖会子河,又在河中开挖河中河,重点防患,挖掘河泥十数万方,历时四个多月,在汛期来临之前,疏通拓宽深挖河道13华里,引会子河水入蔚县水系主河道,使会子河河水有道可循,肆虐千年的会子河终于为民造福。治河期间,男人参加治河,妇女垒灶做饭,人们啃窝头,喝凉水,不畏劳苦,周永德、张全德满身泥巴,成为青年治河骨干之一。工地上,你追我赶,热火朝天,掀起竞赛高潮,一当十,十当百。边建功同志身先士卒、率先垂范,绾起裤腿,挽起袖子,在寒冷的河水里与群众一块挑泥挖土,本身就是普通劳动者中一员,他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既是指挥员,又是战斗员。在他的带动下,不少县乡干部也投身到治理会子河的劳动中,体现了当年党的干部与人民群众的鱼水关系。村支书周美忙前跑后,不亦乐乎。几十年过去了,经过治理的会子河从未发生过涨河事故,从此再无水患,不仅解决了上游水淹问题,也解决了下游浇地问题。被治理后的会子河岸柳成行、河鱼逆行、群鸟竟飞,被李家碾一带群众称为“边公河”。竣工之日,一条湍急水龙循规蹈矩,蜿蜒而下。边建功同志在庆功大会上亲手表彰治河英雄,给周永德、张全德等几十名青壮农民披红戴花,并亲口吟诵古诗一首:长波逐若泻,连山凿如劈。千年不壅溃,万姓无垫溺。不尔民为鱼,大哉禹之绩……大家跳跃欢呼、挥舞红旗、相拥而涕、异口同声说,感谢政府!感谢边县长!边建功同志感怀地说,功劳不能记在我个人头上,这是党和人民的功劳!1958年成立人民公社,李家碾村全体村民走上社会主义康庄大道,这段历史成为人民心中永久的记忆。当如今85岁的周永德、张全德回忆起当年参加治理会子河的往事,说到边县长时,仍是热泪盈眶、激动不已。
青山不老,青春永驻。1984年,边建功同志离休后继续关注三农,身体力行,不余遗力,在蔚县南北柏山、南阳庄一带带领群众植树造林,推广新技术、新品种,改造万亩经济林和优选种植,造福人民,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享年82岁。蔚县老百姓口碑相传,边建功同志是人民心中的好县长,是老百姓的贴心人。人民忘不了那个擓着粪筐衣衫简朴深入民众走进基层的老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