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一个潮湿的季节,回想起那帧走远的曾经,酸楚的清晰便在我心里,涂抹一幅湿漉漉的风景。
刚记事那会儿,妈妈对我说:“给你捡来一个妹妹,你俩好好玩。”我望着这个大眼睛的小妹妹高兴得不得了。她不说话,只是咬着手指怯生生地看着我,直到许久之后我给她吃了一块糖,她才咿咿呀呀地对我笑了。
妈妈叫她三妞,我也跟着叫,我和她不但合得来,而且还能想到一块去,三妞很聪明,只要看一下我的眼神就基本能猜出我的意思。只是她总是比比划划却始终不说话,我那时只是傻淘,直到我快上学的时候,我才从“驴脸”的骂声里知道她是个哑巴。
三妞的睫毛又密又长很招人喜欢,她很善良小伙伴都喜欢和她一起玩,即使我上学去了也没人欺负她。我家院里有棵高大的飞刀树,那棵树就是我们的乐园。有一次我故意藏到树上让她找不到,直到她要哭了我才从树上跳到她身后。
我的那一声:“猫!”把她吓了一跳,当我看到她哭得很委屈的时候,我的心突然地酸了起来,虽然我笨得连一句“对不起”都不会说,可看到三妞那张惹人怜爱的脸,一瞬间我为顽劣的恶作剧后悔了。从那以后我变成了一位有爱的好哥哥。
每到上学时我最担心三妞,这个哑妹,学会了偷哭,学会了忍痛,就是学不会告状,那个长着一张“驴脸”的大哥,不但又损又阴,还是个抱着“长兄为父”的坏种。他的血液里流淌着遗传的基因,这使家族里窝窝囊囊的本性得到延续。
“脸驴”是我对他的“尊称”,我看不惯他的豺狼本性,可我又是语微言轻,因此管闲事屡试不爽,也成了他在爹面前邀功固宠的法宝。喜欢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不喜欢一个人却拥有很多借口。
吃醋不是女人的专利,男人吃起醋来胜过女人很多倍,每当他看到我和哑妹玩得高兴时,他那张阴霾的脸,怎么看都像嘴唇樱红,价格低廉的站街女痛恨自己没有生意。
“驴脸”总以为是我们霸占了父爱,对我们恨之入骨,尤其是被同学欺负之后,我们俩就成了出气筒。有一天我放学时,远远地看见哑妹在路口等我,她那双眼泪汪汪的眼睛里憋满了委屈的泪水,我猜到这一定是“驴脸”又打她了。
“走,告诉爹去。”哑妹摇着我的胳膊不让去,上次我把这些事讲给爹听的时候,高学历的爹忙着往嘴里塞食物,一脸混沌的麻木不仁,他没有亲眼所见,就当“莫须有”置之不理,在那个病入膏肓的家,弱小的我们成了有娘养没娘教的孤儿,这使那个一穷二白的教师家庭不但充满了“清君侧”的血腥,还变本加厉了仇视与暴力。
“驴脸”哥哥是杜鹃鸟转世,他恨我是出自本能,恨哑妹是因为这样一件事;有一次我为哑妹鸣不平:“你老打她干啥,她惹你了吗?”“驴脸”对我这个弟弟从不手软,立刻给我一顿老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锻炼。就在“驴脸”恶狠狠地要掐死我这个“胳膊肘朝外拐”的兔崽子时,哑妹看见我吃亏,冲过去就在他的胳膊上咬了一口,“驴脸”惨叫一声放开了我,从那以后他不但恨我更恨哑妹。
常言说: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儿女。我总是不明白,我那胆小怕事的父母,老实得从来不敢和别人争论,这个家怎么会有如此残暴的“驴脸”哥哥?偶尔“驴脸”也会“仁慈”的微笑,不过他是教我怎样欺负哑妹,还咬着我的耳朵说:反正她不会告状,告了也没人当回事。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有点倔,就不听他的挑拨,他的话就是臭狗屎,这个教师的家缺少爱,也缺少交流和温暖,这种寄人篱下似的有苦说不出,让我和哑妹相依为命。
“驴脸”总藏着杀伐浓重的坏心眼,他把电线接到铁管上叫我们俩拔河,结果他一合闸把我们俩电了个半死,“驴脸”学习并不好,可惜的是工夫用错了地方。哑妹年龄小却很懂事,家里的活样样都做得像模像样,尽管如此也是不遭人待见,每当我放学回来她就拉着我去挖野菜,免得随时有拳头不请自来的拜访。
那时每到冬天我就领着哑妹,约几个小伙伴上山烧土豆,虽然土豆不是很值钱,可那是家家过冬不可缺少的宝贵物资。我总是趁家人不注意,从菜窖里拿几个土豆跑到后山上烧,每次我都给哑妹多分一个,尽管吃相不雅,可哑妹那张大黑嘴却是童年里最美的记忆。
也许是心灵感应吧,哑妹离开的那天,我的心像塞满了草一样堵得难受,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一推开门我就问:“妈,三妞哪去了?”妈妈爱理不理地回了一句:“送你姑姑家治病去了。”我猜出家里一定有事瞒着我,因为这些慈眉善目的长辈,从不会对一个孩子说真话。
我一直把哑妹当成靠山,谁曾想,一句再见都没有说就不见了踪迹。那天妈妈特意给她煮了两个鸡蛋,哑妹却把鸡蛋都藏在树洞里,我捧着那两个鸡蛋,心像在沸水里烫过似的疼。
“三妞,我的好妹妹,小哥等你回家一起吃。”
“三妞,小哥还想和你捉鱼……”
那个秋天我病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总是梦见哑妹和我一起捉迷藏。当我最后一次爬到树上去寻找往昔的时候,我的耳边飘过树叶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