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快到了,眼前又浮现母亲用筲箕捞鱼的画面。
母亲在塘边洗衣服,突然提起筲箕,向岸上抛出好几条小河鱼,我就负责把这些活蹦乱跳,沾了一身灰的鱼,捡到盆里养着,非常紧张又兴奋地捡着鱼,接着期待母亲的下一次。
母亲生了我们五个孩子,哥是老大,我上面三个姐,我是老五。母亲是在生产队里做工中途休息时来塘边洗衣服的,她的时间排得满满的,休息时间也想不到歇会。竹筲箕里有饭粒,洗衣时,带到塘里洗,小河鱼闻到香味,就游到筲箕里,母亲动作十分敏捷,能捞到好几条鱼,我就兴奋地在塘坝上捡鱼。有时有好多,回去用盐清卤一下,用香油煎得金黄,再用土胡椒炒,又香又脆,特别下饭。捡鱼是乐趣,吃鱼是幸福。我却不懂得母亲有多辛劳。
母亲利用劳动休息时间洗衣,这话是母亲仙逝后,一位大妈跟我说的,母亲在我们几个儿女面前,从未提及过。
父亲是生产队的队长,一干就是35年。父亲做事负责,生产队里的事琐碎烦杂,基本没时间顾到家里,所以一家老小吃喝拉撒全是母亲一肩挑,还要准时到生产队里做工,里里外外,要怎样的身手才能胜任?有时大队里干部来开展工作,赶上饭点,就在我家吃饭。母亲还得加一些菜,客人来了,得有几样拿手的菜。家居泊湖边,鱼就是最好的招牌菜。母亲会烧鱼,亲戚朋友、队里的干部都夸母亲的鱼烧的好吃。母亲再累,有客人来了,都是热情招待,笑脸相迎。亲戚朋友都喜欢走动。
父亲在生产队里负责,母亲从来不把道听途说的事告诉父亲,也不搬弄是非。一个生产队里几百号人,相信母亲听了不少好话,也听了不少坏话,但母亲就地消化,不在父亲面前家长里短,她心目中的父亲,所有的事都能处理好,无需她操心。父亲有母亲的全力支持,工作风生水起,对村民总能做到一事同仁地对待,不记私怨,不会划出亲疏。因此,父亲的威信越来越好,工作越来越顺利,母亲也一直被人尊重。屋场里有人家顺了猪,杀了鸡,都要请父亲去吃顿饭,整个村子像一个大家庭一样,在父亲带领下,齐心协力,勤劳致富。
母亲十八岁时嫁给父亲。当时父亲与奶奶相依为命。母亲嫁过来,小脚奶奶十二分满意。年轻夫妻,少不了磕绊,两人争吵,哪怕是父亲有理,小脚奶奶都会批评父亲,从来不说母亲的半个不是,因此,婆媳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形同母女。母亲两根粗辫子甩在脑后,皮肤白里透红,又能干,这样的好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找,奶奶说是王家祖宗积的德,才娶到如此好的儿媳。大伯家的亲戚,来走动时,都喜欢在我家吃饭。所以,这些亲戚,现在还经常在我面前说起母亲的漂亮与贤惠。
母亲的记忆力特别好。家里鸡是哪天孵蛋的?猪是哪天采脚的?母亲都记得清楚。母亲不识字,这些她都记在心里。年轻时,父亲也会让母亲到街上买东西,回来跟母亲对下账。母亲都能一五一十算给父亲听,清楚准确,母亲上街办事,父亲放心。
因为受母亲影响,我从小就十分独立,落雨下雪,从来都是一个人上学去,不需要接送,也不会迟到。上初中时住校。母亲就想办法为我做些好吃的。一个星期,周日下午到校,星期中间能回家一趟拿菜,学校里不卖菜,只得从家带,咸菜当然是必带的菜,几天都不会坏,正在长身体的我们,光靠吃咸菜哪行?母亲总有办法,做点有营养的、又不容易坏的菜让我带着。河鱼干、油炸黄豆等等,是我常带的菜。
我上高中时,母亲来学校看过我两次。母亲一字不识,独自来县城,在学校里找到了我,十分不简单。母亲性格开朗,喜欢笑,这点我不及母亲的外向。那次,母亲给我带来了好吃的菜,说大姐在县医院住院,等我上课后她就去医院看大姐,晚点搭车回家。第二次是高三那年,我下课时,发现母亲在楼下等我,很是激动。我在食堂里为母亲打了一份饭,和母亲一起吃。记得是豆腐烧肉,实际是肥肉。吃过饭,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我陪母亲去何姐夫家转了一下。接着,我送母亲回家,送了一程,我就返校了。想不到,在快放寒假的时候,母亲中风了。我一直不知道母亲有高血压,母亲就在那个寒假前,在床上不醒人事十二天。等我放寒假回家时,已经在恢复中,知道伸手拉我的手,只是呀呀的说不清楚话。那年母亲54岁。好在上天眷顾,母亲恢复得很好,寒假结束时,就可以起来走路,也能说话,很快生活就恢复了自理,还能做饭做家务事了,有时还到地里干点农活。真是万幸。
也就是这期间,我跟母亲学会了做饭。母亲在灶下烧柴火,我掌勺。各种菜的做法,母亲都会亲自教我,一个假期下来,我基本学会了做菜,还学会了蒸馒头。当然,家里劳力不够,地里田里的活,我都得干。早晨赖床,母亲总是用手碰碰我,眼神很严厉,意思是该起床了。我不情愿也得起床,要去田里插田或地里捡棉花。暑假结束,我身上的皮一块块的可以掀掉;剥棉花的手指划了一道道伤口。母亲看在眼里,心里十二分舍不得。上大学后,就只让我洗洗衣服帮她做做饭搭把手,不让我去田里劳作。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从来没骂过我,也没打过,永远都是那么和善亲近。
出来工作后,我就记住了父母的生日。记忆力那么好的母亲,慢慢忘记了我的生日,有时我有意提醒一下,她都不知道我说什么。我知道,我的母亲慢慢老了,而我随着年岁的增加,反倒记住了父母的生日。只要我在县城,一定会回家为母亲过生日。母亲从来不对我们要求什么,吃的用的,我们带回来的都说好。我只需要记住母亲的鞋码多大,衣服的尺码就行。母亲的衣服、鞋子,都穿我一个码。所以买起来很方便。我知道自己不能每时每刻陪在母亲的身边,从里到外,我都会为母亲买好。衣服不算好,合适就行。买什么,母亲都喜欢。每次回去,为母亲剪剪指甲。只是,每次剪指甲时,发现母亲的指甲都很长。可见,我回家的间隔是有点长。奇怪的是,当心情不好时,回家陪母亲说说话,为母亲修修指甲,回来心里就踏实了。其实,和母亲闲聊,都是我说的多,母亲只是认真地听着,嘴角上扬,不时用微笑回应我。儿女们大了,都各有各的事,坐下来好好说说话,真的很奢侈。我陪母亲说话,能感受到她的满足感。
母亲2019年7月22日永远离开了我们。我时时梦到母亲,有一年我生日时还梦到母亲为我做饭。只是来不及吃就醒了。我一直都不觉得母亲离开了我,回老家时,总要看看母亲常坐的位置,看着看着,我就站在那,好一会不说话。
记得有年清明节,我做完清明,想起自己生日时,母亲为我做饭的梦,十分怀念母亲烧的锅粑粥。哥听我一说,连忙找来一件干净外套,叫我穿上,准备一起做饭。菜篮里有莴笋,削下皮,洗洗叶子就是两盘菜。哥又从冰柜里取来了肉饼肉圆子;还有备用的肉片、麻花。冻着的肉饼肉圆子就不用了,炒两个青菜,用麻花肉片烧火锅就行。还有红薯,一会蒸几个。哥在灶下塞火,父亲在削红薯皮。这场景太熟悉了,多少年没见?不由得想起了母亲。有多少年,我没有烧过锅台灶?当年的记忆,一点点复苏,都是母亲的样子。这顿饭,做得特别成功,特别是锅粑粥,黄灿灿的,香味四溢,我能吃上好几大碗。柴火饭,就是母亲的记忆,家的味道,我岂会忘掉?
每次回老家,锅巴粥很香,小河鱼也很下饭,却不是母亲做的味道。窗外,细雨纷纷,这个清明节,我又在想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