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斌哥从部队退伍已有二十多年了,当初那些同去当兵又一起回乡的战友各自的生活也都发生了不一样的变化,有人当官了,有人发财了,有人落魄了,更多的人则是默默无闻。
平时,战友们各自的社交也分为不同的小圈子——当官的,发财的,自然乐意往一起凑,而那些落魄的,无闻的则更愿意呆在一起,他们甘守“安贫乐道”的准则,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清贫生活。
斌哥这些年在城里做点小生意,属于自由职业者,他既不同于前者,也不同于后者。万般滋味,皆是生活,他知足常乐,空暇之余,爱读一点闲书,偶尔报纸上也能见到自己写的“豆腐块”,自费出过二本集子,在圈内混了个儒商称号,日子过得不咸不淡,生活中仍然保持军人坦荡正直的品格,再说,文人嘛,多少有一点清高,他看不惯时下社会上的一些人和事,不愿意随波逐流,往高了攀,于是,没事的时候总找那些落魄的、无闻的战友一起肆无忌惮的喝酒聊天,每每谈及当年部队上的事情,感觉好像一下子又回到军营,既感慨又兴奋。大家在一起聚的多了,就觉得无论什么场合,似乎总少了一个人——战友小根。
小根家在农村,自幼失怙,高中没毕业就当兵了,他性格内向,在部队时人就不爱说话。退伍回来,参加了几个关系不错的战友婚礼后,他就从大家的视线中消失了。有战友到他村里找他,却被告知出门打工去了。再找熟悉他的人问情况,才知道他的境遇十分不好——结婚后第一个孩子出生诊断为脑瘫,隔两年妻子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撒手归天了,可怜那个孩子也没保住,为此,他大病一场。待身体稍微好点他带着有病的母亲和智障的孩子不见了。一晃二十年了,一直寻不到他人。
斌哥每天都是步行去公司上班,他藏蓝的帽衫外面套着军绿的短夹克外套,蓝色牛仔裤,黑色板鞋,干净,精致,典型的文艺中产男。他身上没有中年商人常见的大肚腩,唯一的沧桑写在眼角,岁月似乎对他很眷顾。这天早上,在经过一个菜市场门口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最初那一瞬,他一下子没认出来他来。他笔直挺拔的身姿不再,瘦弱的身体被裏在带有“环卫”标志的工作服里。眼角下垂,睫毛稀疏,灰黄的脸上写满了苍凉。此刻,他弓着身子正在一锹一锹地把地上的垃圾装进三轮车中。斌哥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终于,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大喊一声:“小根!”接着几乎是冲锋的速度奔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可以看出来,此刻,小根也很激动,可是,他的激动之中还有一丝尴尬。看到斌哥望着自己疑惑的表情,小根不好意思搓着自己粗糙沾满污渍的双手,苦笑着说:“怎么这么巧啊,没想到会是我吧!”
早晨的时间太匆匆,斌哥还要赶去公司开晨会,他们来不及好好叙旧,于是,他和小根约好,晚上,就在今天晚上,两个人在一起好好地喝一顿酒,甚至连吃饭的酒店也一并定下来,就在前面那条街上的“战友饭店”。
整整一个白天,斌哥都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他想小根这些年真是太不容易了,他心里肯定有太多的事,早上看见他脸上的疲惫实际是他心里的疲惫。他准备联系其他战友一起共同帮助小根,他要发起一场爱心募捐,让战友们用真情、真心、真诚去帮助小根共度难关!让他多舛暗淡的人生重新焕发生机。
下午,他推掉晚上一个重要客户的饭局,特意早早的来到“战友饭店”。可令斌哥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在包厢里等了好久,却一直未见小根的身影。他点燃一支烟,从座位上站起来,又坐下去,他开始焦躁不安起来,后悔自己当时走的急,忘记问小根的手机号码。望着桌子上小根爱吃的回锅肉、羊肉汤,他开了一瓶酒,最终,他喝了个寂寞。
第二天一大早,斌哥便来到菜巿场上那条路上寻找小根,却也未能找见他。不得已,斌哥来到巿场里面的物业公司,办公室的人说,小根是上个月才跟他们签的劳动合同,他说昨天下午不知为何,突然把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给辞了。
斌哥站在那里愣了半天,他也弄不清小根为什么要这样,心里又好像隐约的明白了什么。
蓝天下流淌的日子,有轻快的足音,也有沉重的叹息。斌哥想,昨天所发生的一切,他要在心里找个地方藏起来。任何时候,他都不能对其他战友吐露这件事,他要为小根保密,为他的人生守护一点点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