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散文

石拥军:我的父亲

作者:石拥军   发表于:
浏览:103次    字数:2238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88篇,  月稿:0

  我的父亲是当兵转业到长江中下游一家大型国企造船厂的,属军工企业。父亲是船舶连一名普通船员。父亲长年跟船在外,居无定所,船就是家,船到哪家就到哪。与父亲联系只靠电报、信件。由于工作的流动性,有时一年难见一封家书。奶奶虽是挂念,却也慢慢习惯啦。

  孰不知,父亲不报平安并不一定就是平安,只不过父亲不说,也是怕家人担心。记得父亲后来与人谈起过。说是那次出船,是去南京拉材料,载着父亲的那艘船是一两百吨的货船,去时顺带了一批散装布匹。途中遭遇雷雨天气,风特大,船晃得厉害。原盖在布匹上的帆布被风吹起了一角,如不及时固定,会被风撕扯得越大,也会淋湿布匹。虽说每捆布匹都有薄膜纸包着,却也经不住这么大的风撕扯。父亲和另一同事迎风趔趔趄趄去拉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帆布,却不料帆布就着风势,把我父亲甩起抛下。甲板被雨水淋湿得很滑,船又摇晃得厉害,好在父亲死死拽着帆布才避免滑落江里。在和同事的共同努力下才艰难地盖好帆布,避免了更大的损失。父亲说时仍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父亲后来提起,我们怎么会知道父亲经历如此险情。而真切感受到父亲经历过危险的是父亲因工伤回家养伤。父亲从船厂回老家时脖子上吊着只绑着绷带充血肿大的手,一脸的苍白,身体异常虚弱,应是失血过多所致。父亲并未谈及是怎样受伤的,父亲不说我们也不好多问,想必是怕吓着我们。那时我小,父亲年轻,虽是经历了筋断血喷,却也无法唬住他,事后脸上仍洋溢着笑容。而我却是一脸的好奇,从不敢直视,总是无端地望着父亲背影发呆。记得那天,父亲叫我去吃用糖腌过的杨梅(当时并不清楚什么水果,小时候家里穷,哪见过这玩意儿),我心里犯怵,既有对父亲的陌生,又有对水果的好奇,嗫嚅了许久。直到父亲用那未受伤的手喂我,我仍是低眉垂眼,手足无措。入口的甜,咬后的酸,下意识地一吐为快,父亲短时的惊愕之后哈哈大笑。同时我也笑了。或许这就是父子连心吧,无需多言,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父亲在船厂上班。我在农村老家,是奶奶、叔叔及婶婶拉扯大的。我与父亲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彼此都有牵挂。后来当我学会写信了,每次我都会罗列家里的情况给父亲,并告诉父亲要保重身体。信寄出后,心里总盼望着大队部有我家的信,总想看到那熟悉的字,念着那熟悉的问候。

  父亲生活节俭,衣着朴素,言语无华,又忠厚老实。听父亲同事说,平日里父亲少有荤腥,就是有点贪杯,喝的也是便宜的酒,当然当班自是不喝的;父亲尽忠职守,工作从不怕吃亏也不怕别人讨个巧,人家说他老实,实则说是痴傻,他也只是笑笑;一套中山装穿到泛白,仍舍不得丢弃;皮鞋也只有出门时,擦擦鞋油穿上,闲暇时胶鞋,工作时套靴。然命运多舛,几次离异,对他打击尤为沉重,内心的苦楚,总是自己默默承受。现在想来,贪杯的嗜好大抵与此相关。父亲酒量不大,一人独喝倒还好,自己定了量,与多人一起喝多半都要喝醉,一醉就流眼落涕,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怨恨自己,保不了儿女,愧对了娘亲。每当想起,心情都很沉重。我懂我的父亲,他不善言辞,从不讨好他人,实诚实在,内心里的万般酸楚也只有在酒后才会吐出。

  蹉跎岁月斑驳了些许的记忆,印象里与父亲的联系多半是书信代替,然都未提及各自的艰难,虽不明说却也明了彼此的牵挂。时光荏苒,人人都说岁月静好,于我那是一厢情愿。突然有一天,父亲打来长途,说生病了,医生要求住院治疗。我知道,父亲是得了重病,不然是不会要我回的。后来化验的结果证实了我的预感,父亲得了不治之症——胃癌。医生说手术后好好保养还有个两三年时间。我要求瞒着父亲病情的情况下,积极配合医生治疗。接下的几天,我就回家筹措手术款。父亲单位虽说有部分报销,但还得先期垫付。在妻的帮助下,费用得以解决,手术顺利进行。当父亲从手术室推出来时,脸色蜡白,双目紧闭,张开着嘴,与死去无异。瞬间泪眼模糊,哽咽着喊着阿爸、阿爸……

  父亲未及甲子,未偿天伦,却到了知命之时,我内心万分痛苦无比愧疚。正如父亲的主治医生所说,父亲大概术后三年左右,病再次发作,医生说无药可救,大限将至。好在这段时间里有妻在家尽心陪伴了父亲,替我尽了孝道,内心里很是感激她。否则我将无颜面对病入膏肓的父亲。看着父亲经受病痛折磨,言语中又似是暗示我送他去大医院治疗,内心几近崩溃。父亲不服死,我又怎么舍得他走?止痛针医生都不敢用啦,说是怕随针而去啊!

  直至一天,父亲在塌前询问他的病还有没有得治,我沉思良久,才揪心撕破谎言如实相告。父亲沉默了,眼角流下了不甘的泪水。我亦心如刀绞,无奈无力回天。父亲平静接受了事实,理解了我的“不孝”,接下来的几天里,父亲清醒时就对后事做了些许安排,意识里有众多的不舍及牵挂,还有我明了的父亲内心深处的一份遗憾。父亲走的那个早晨,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意识却是清醒的,走前几分钟仍支吾着有话要说,即便扶着他颤抖的手也无法写出成形的字,依稀明白,是在让我去询问屋后的老先生这会时辰好不好?待他点头确认才明白他是在挺住,想挑个好点的时辰走。即便是走也不想给子孙带来不利。有父如此……

  这就是我的父亲!不善言辞的父亲!让爱深埋内心的父亲!父爱厚重而深沉,细长而深远,如今刻骨铭心已成永恒,但父爱绝不是过客,我要让它成为一种传承给我的后人。

  父亲离世有十几年了,是在痛苦却又清醒中离去的。每每忆起,总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感激涕零。

  如今清明将至,往年得空我都会回去祭扫,今年由于疫情恐是不能成行,我也就只得以另一种形式追思我的父亲。

  2022年3月30日晚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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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父亲 石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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