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占萍一起读书,读张家口作家胡学文的《有生》,一边读一边讨论情节,读书的人都很快乐。占萍说她读如花和钱玉的爱情,钱玉死的那部分,眼泪扑啦啦止不住,我说我读白礼成离开以后大梅的日子那一段,心上难过得厉害。差不多前后脚读完,相约写点什么,梳理一下小说情节,作为读过不忘的记忆,也梳理一下情绪,做好准备读下一部小说。
笔拙,谈不上评论,就是一个读后感。分条列出。
一部宏大深沉的女人的史诗。
故事是以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说的祖奶为视角叙述的,一天絮絮叨叨,一辈子坎坎坷坷。艰难出生,逃亡失母,嫁前被奸,丈夫猝死,两次改嫁,尽失儿女,躺床“成仙”……大梅就在这艰难生涯中成了接生婆,接生了一万两千多个孩子,成了人们眼中心中的祖奶、菩萨、神仙。祖奶叙述了自己的一生,那实际上是一个女人的一生,一个忘记了自己生命的苦楚而接引生命的接生婆的一生,还叙述了她接引的生命中的一些女人的命运:放不下执念的如花,解不开烦恼的宋慧,两面人格的麦香,倔强能干心里藏着找不到结局爱情的喜鹊,飞翔的白杏,早夭的白果,刻薄而苦命的李二妮,苦藏在心里又把自己套住的李桃……
这些女人,被包裹在时代的风云雨雪里,风卷起又放下,云漫过又散开,雨淋湿又晒干,雪打硬又化水,生命来来走走,跌跌撞撞,困难相随,舛运不断,却如同荒凉的脑包山上的石头,坚硬不倒,又如同山下漫漫的塞草,绿了黄,黄了绿;枯死,再生;烧尽,重生;坚韧不拔,坚忍不屈。
时代的一粒灰,生命的一场冰雹。没有人能抗得了时代,每个人都能顺得了时代。时代是一条河,人就是河中鱼虾,逆流而上者,随波逐流者,浑水摸鱼者……都是为了活一条命。人不易,女人更不易,被时代摔打折磨得不成样又能活出自己模样的女人是真真正正的不易。
所以,我说,这是一部年代小说,百年风云历史沧桑;这是一部女性小说,命运之苦扼住咽喉也要奋力挣扎活一口气;这是一部救赎小说,在苦难的人生中摸爬滚打,每个人都在努力寻找安放内心的地方。
爱情,自古以来就是奢侈品。
艰难的日子里,煎熬是常态,能让人熬过去的首先是人的韧性,是一个古老的民族赋予女性的本能一样的那种坚持、坚强、坚忍、坚韧,在苦难的日子里,而能让生活有那么一点点滋味和色彩的,是爱情。
小说写足了爱情。
祖奶的爱情是白礼成给的,那段日子祖奶是轻松的,出门接生没有后顾之忧,回家以后热家暖炕,还有那个笑着的、心疼她的、逗她乐的白礼成,祖奶的日子轻得要飘起来,我想,会飞的白杏也许就是那一段爱情的象征吧!可惜,时间太短,白杏飞走了,祖奶的爱情也逃的无影无踪。
如花和钱玉的爱情在那个年代是难得的,超脱凡尘的,也是难以生存的。那是两个心心相印的人,我不说你也懂,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他们的爱情就像他们的名字,如花一样美,像玉一样坚贞,但也如花一样短暂盛开之后会凋萎,似玉一样易碎,所以,钱玉丧身矿下,尸身难寻,如花与乌鸦为伴,远离尘世。那样的爱情在现实中很难找的存活的土壤,陨落是走不出的命运。
喜鹊和乔石头也有爱情,他们的爱情开始于误会终结于误会,所谓的阴差阳错,让他们靠近时黑暗、恐慌、仇恨,我不知道你,你也不知道我,从此互相掩盖了真心,一个用一次次虚假的爱情伪装自己,一个用外表的强大掩饰自己,真相大白一定是在结尾部分,一定也是从此远离,误了一生。
麦香和罗包也有爱情吧?!我有疑惑,如果没有,那罗包由一丝渺茫的气味而执着奔赴而把自己低到尘埃里的举止是什么?如果有,那麦香的不能怀孕的隐瞒不能同进退的行为又算什么?
爱情,文学永恒的主题。别说文学,生活都不能把他捋清楚。它不是生活的必须,它就像油盐酱醋,米面菜蔬里有它就精彩,没它就仅仅饱腹活命而已。有的人穷其一生都在追寻却不见片影,有的人握在手中也不自知,有的人肆意挥霍,有的人细心呵护,可是谁也说不清它是什么,像什么,怎么样?
终是奢侈。“彩云易散琉璃脆”,越是美好越易被摧折,越是追寻越易远离,越是珍惜越易失去。
小魔幻的象征意义到底是什么?
我一直不太喜欢魔幻主义,因为读不懂。《有生》的魔幻在我看来,是小魔幻,有那么一丢丢,能读懂,还能引发思考,刚刚好。
说说我对其中魔幻内容的理解吧!
蚂蚁。祖奶躺在床上,不能说不能动,却一直感觉到蚂蚁在蹿,蚂蚁在蹿,它搅扰了此刻祖奶平和的心境,也引领祖奶回到有生之年的所有经历。这只蚂蚁是在祖奶母亲去世那一天蹿到母亲的尸身上,也蹿到祖奶心里的,是一只,也是无数只,千军万马。它在祖奶心里藏着,时不时蹿出来。母亲去世时,是打不散赶不尽的蚂蚁大军,祖奶被土匪强奸后是体型巨大双目鼓突首尾相连的蚂蚁,父亲胸前的血窟窿里蚂蚁是带着腾腾杀气的,白礼成无缘无故来无影去无踪的奇痒焉知不是蚂蚁作祟。蚂蚁,就是祖奶的记忆、痛苦、恐惧、也是祖奶宣泄的窗口,抚平伤痛的手段。蚂蚁来了,潮水一样汹涌,军队一样浩荡,铺天盖地,排山倒海,围追堵截,无孔不入,祖奶惊惧慌张无所适从扑打绞杀围追堵截,突然就平静了,烟消云散,渺无踪迹了。祖奶就是这样一次次与苦难的人生遭遇,又一次次从苦难中站起来,走下去。
乌鸦。钱玉死了,钱玉化成乌鸦了,如花把乌鸦当成钱玉了,乌鸦被毛根打死了,乌鸦钱玉也死了,没有乌鸦,如花怎么办?为什么如花和钱玉的爱情象征物是乌鸦?他们的爱情太真诚太纯粹太不符合大众太脱离现实太不可思议太受人羡慕嫉妒恨,所以就乌鸦吧!纯粹,没有一丝杂质;远离,不入普罗大众眼目;美好,尘世稀有天下无二……那么,就不该存在,就该被绞杀,就不能留下痕迹。所以,钱玉因爱而死,如花在普通人眼中就是精神不正常的人;所以,即使是爱情的衍化物,也难容于世人,那是不吉祥的,那是属于人世之外的野世的,那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而我,却欣喜于这乌鸦,暗黑,却闪闪发亮;远离,却不受搅扰;不祥,谁敢靠近?靠近了,谁敢亵渎?不知作者是否和我同心。
喜鹊。喜鹊的喜鹊,喜鹊希望那枝头的喜鹊能带来爱情的喜讯,招招手就来,绕头飞,栖肩息;能搭起婚嫁的鹊桥,不管隔多远,都向着共同的终点,不遇见不停息。喜鹊是喜鹊魂灵念想的寄托,现实中的爱情因为玷污而不敢碰触,那就让理想中的爱情不离不弃。她喂养它们,却没有施舍之心;她依恋它们,却没有失去自我;她在清晨的阳光里和它们对话,也在黄昏的暮色里目送它们远去。她曾经沉迷,像如花对乌鸦那样,她也曾努力改变,奈何终是一场空,她还曾经经奋力逃离,重新寻找,逃开了身子,逃不开心,找到的却是失望。谁没有念想?谁不想念想有寄托?谁不想绕过命运的折磨?谁逃得脱命运的安排?喜鹊,给了喜鹊多少喜悦,又给了她多少悲哀?
喜鹊和乌鸦,现实生活中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存在,那么它们代表的爱情也是吧!一个是不入世的,入世则是反世的存在;一个是入世太过的,越是急切追越是远离快。哪一个更好,真的说不清。
蝴蝶。蝴蝶是白杏,白杏是蝴蝶。白杏是白杏的,是祖奶的,是白礼成的。蝴蝶来了,爱情还在;蝴蝶走了,爱情也走了。美丽的总是短暂的,有翅膀的总是要飞走。蝴蝶带走的,是白杏,是爱情的见证;是白礼成,是爱情与幸福的营造者;是祖奶的幸福,是轻松自在,是嘴角眉梢的笑和对生活的满足。蝴蝶飞走,白杏寻到了飞的自由自在,白礼成也许就治好了他的痒,祖奶得经历蝶翅撕裂蝶身陨落的痛。白礼成也许是付出得多的那一个,但绝不是最硬的那一个,更不是最痛的那一个,他当了爱情的逃兵,他有了自由,是否就有了安心;他离开了痛苦,是否就获得了宁静;他离开了祖奶,却错事了真正的菩萨。
石头。还有一块石头,小说开头母亲坐过的,父亲奉若至宝的石头,带来祖奶生命的神石。这块石头只在开始出现过,我想,后来,它就成了祖奶了。坚硬如石的祖奶,破石成金的祖奶,女娲补天的初始之石,迎来万千生命的祖奶。作品最后,还有一块石头,乔石头。祖奶最后的对话是和死神进行的,死神没有带走祖奶,他应该是冲着乔石头来的,祖奶的心被劈开,四分五裂,那块与她的生命一起来的石头自此消失。
石头就是祖奶,祖奶像石头一样。
双线结构搭建起来的历史走向。
作品的结构很有意味。双线跳跃,交叉,此起彼伏,齐头并进,跨越时空而能紧紧相依,平稳沉静中有跌宕起伏,浩瀚汹涌时能遏止崩塌。以前看过的《穆斯林葬礼》就是这样的结构,“月”和“玉”交叉,玉隐而月有华,月缺而玉成器,最终月如玉,玉如月。我把那小说顺序读过,又跳读,时如海上航船,时如山间攀爬,各有趣味。
《有生》,一半是祖奶,从生到死,有生之年,经历世事,草蛇灰线,百年寿命,过万生命。战争的残酷,百姓的艰难;清庭的崩塌,人心的混乱;革命的乌烟瘴气,匪患的惊心动魄;饥荒面前的人性,生死之交的考验;有钱以后的心灵危机,情殇以后的慌不择路……一部女人的历史,就是历史压到女人身上,她们的顺从隐忍爆发反抗,从风云激荡走到风清月白。一方热土的历史,就是一方厚土,用博大厚重广袤融化苦难,悲伤,也接纳喜悦,幸福,养育一代代人,也养育一种精神,从此生生不息绵延不绝。一部民族的历史,就是一个庞大的种群,分分合合,打打杀杀,血泪和成泥水,苦难碾成肉身,一朝洗尽,还是同样的眉眼和音声。祖奶承载着这几部历史。
另一半,有如花、喜鹊们,也有罗包毛根们,还有宋品乔石头们,那是祖奶的正史衍生出来的又一部历史,他们是新生,是成长,是分裂,是前进,是弯弯曲曲蜿蜒流淌的蝴蝶河,最终流向未知和未来,是看起来光秃秃却记着祖奶功绩的垴包山,刻不刻字都铭记历史。
我还打算第二遍读《有生》,跳着读,读历经艰难成为菩萨的祖奶的历史,读祖奶庇护下男男女女的生命。
最后,用一个比喻写我掩卷后的第一感受:好的作品就仿佛坝上的旋风,读者被裹挟着,从旋风的边缘直抵中心,随之旋转,沉浸,漂浮,躁动,把自己放进年代、环境、人物、氛围,于是,我们就成了菩萨一样的祖奶乔大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