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交往挺奇怪，明明是不认识、从来没见面，可一但有了因某种契机的交往，双方了解起来，竟没有一点障碍，仿佛心底早就“认识”了一般。远在东北的“老糊涂”张守权，在我的朋友圈里就是这样的人。
他在《冬歌文苑》里发表的散文《扫雪》，引来了阵阵的好评。我找来细细地读了，触发我惊愕的是，一种字里行间闪动的文学的灵性与自我安然、坦诚以见的情感。守权是个老兵，他在边防作战部队摸爬滚打了十几个春秋，又做过多年的即要维护部队利益、又要兼顾地方各种关系的地方武装部工作。所以，我猜想他思想方法形成的雏形，应该是规规矩矩、一丝不苟，或是如同形式逻辑般的那样按部就班、刻意呆板。据熟悉他的一些战友介绍，守权在部队时就是个才子，能写一手漂亮的美术字和毛笔字。所以，尽管他是搞战勤的，却常常被抽调到各类机关搞大型活动。也算是见过军地演习、政工、双拥和群众工作的大场面。因而，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严谨求实的军旅岁月，淹没了他作为艺术家的随性与浪漫?是不是不得不顾及的军营里的成长和进步，迟滞了他在文学之路上的脚步呢!?
我坚信，一个人在艺术与文学上的追求与天赋，可能是刻在骨子里的，它不会因为一个时期的外部环境和后期的教育而有所改变。他的这篇《扫雪》，把东北地区冬季里一项家家司空见惯的活动，写得惟妙惟肖。有童年里的记忆、有军营里的趣闻、有到地方后程式化的敷衍。一项简单的、却又映衬着社会习俗与人心的行为，在他潜意识里似一炬永不瞑灭的灯，照抚着他的思想和情感，衍射出他为人的道德水准和行为准则。你看，散文是在看似波澜不惊的叙述里，处处透漏着感觉的高光与文字的亮色：
“这是哈尔滨近些年来不曾一见的一场特大暴风雪，原本温柔的雪花，被狂风裹挟着撕裂成无数细小颗粒，在空中上下左右无序翻飞，而后肆无忌惮地扑向大地，扑向街道，扑向稀稀落落的行人、车辆，扑向阻碍它肆虐的物体上。整个天空像浓雾般被笼罩着，视线所及一片迷茫，对面的高楼在晦暗中时隐时现，恍惚间，那些楼也随着飞舞的雪漂动起来，宛若海市蜃楼的幻影在眼前浮动……
“七日清晨，整整咆哮了一天一夜的暴雪，终于静了下来。放眼窗外一片洁白，整个天空像被水洗过的一样，显得十分空灵清澈。太阳也像是刚刚抖去身上的蒙尘，将一席通透亮丽的光尽情洒向大地。地上、屋顶上的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现出晶莹剔透的美。尤其那松树的树冠，盘踞在上面不肯落地的雪，墨绿的身躯加持了洁白的妆容，更显得婀娜可人。”
可以看出，守权这几段闪动着文学灵性的文字，就像是对现实世界的描摹的一线神照之光，通过自己内在的修养，显露出了文学艺术中叙述形象、隐喻表现的一种能力。结合着读者自身的体验，如同一把钥匙，打开和穿透了作品的蕴籍，沟通了不同读者的审美及社会意识，链接起了人们共有的人文情怀与人性典藏。
我把这种沟通和链接称之为超越。超越什么呢，它自然是超越了守权作为“社会人”的形象、思维和行为惯性。以一种文学的思想方式和心灵的依傍作为行为的准则。这时，他不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军人，也不再是八面玲珑、心有旁骛的地方干部，而是一个心地善良、行为童稚的好老头。这个好老头，一旦超越了自己以往的形象，他定会获得一种自由。这个自由，开始注重的是灵性经验和心灵成长，表现的是一种思想的深度和情感的抒发，回归到了自己的内心，抛却了社会评价的价值论和利益观。
“次日，躲开被踩过的雪路，另辟一条相对松散的地儿继续清理。期间，行人路过时，大多选择无语，也有停下来搭讪的，不过语气中明显在说，你这包点活真不易，仅仅铲出这么一条窄窄小道，就累成如此不堪的样子，偌大广场都弄完，不得把你老家伙累个半死。其中一位男士聊了几句后，我回了句幽不起来的默：“这是没事闲的。”那哥们边走边丢下四个字：“我看也是。”
“不可否认，还是有人一眼就看出端倪，会送来一句温暖的话。
“其实，别人说什么不重要，当回到楼上再往下望去，那条从小区通往大街露出黑色柏油的小路，以及能够放开脚步踏实走在上面的行人，满身的汗渍、两臂肌肉和关节的疼痛，都被心头那一丝成就感通通俘虏。”
守权，我看懂了。
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不管“糊涂”还是“不糊涂”，一生中价值观、利益得失观的碰撞，促成了我们今天心地的坦然、灵魂的成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再顾及社会舆论的评价。在文学的海洋里，怡然漫游，驶向心灵的彼岸，找到内心深处蕴积多年的智慧和愿望，也给后生们打个样。
我就这么活了。心的需求，享受自己!
文儿写到这，忽然想起，上个世纪的1992年的冬天，在你们防区珲春那个“鸡鸣三国”的地方，有一块清朝设立界碑“土字碑”。在你的战友王大文的陪同下，我们清扫了土字碑上披覆的雪花，让几个战士列队在界碑前走来走去，模拟持枪巡逻的镜头。寓意是新一代军人秉承先辈的意志，捍卫着祖国的每一寸领土。怎么样，守权，咱们几个再去走一趟吧!?在土字碑前，庄严地立正、敬礼……表现一下咱们这些头发虽已发白，但仍不忘初心、仍怀念着旧时荣光的老兵们的心理需求!
不过，听说这个地方已经辟成了著名的旅游景点，不知还能不能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们，再在这里假装的“神圣”一把儿啊?!
2023年12月于北京雪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