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摘抄

母亲是一条河(九)

作者:乔中彬   发表于:
浏览:95次    字数:5049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61篇,  月稿:0

  我对母亲的爱刻骨铭心。不仅是她最疼我、最关心我,也不仅是她具有的人格魅力,还因为我的生命是她给的。

  我的上头已经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按照政策,母亲必须做绝育手术。做手术那天,母亲怀我已有月余。母亲向医生哀求,留她腹中一命。也许那个医生心慈,也许那时的计划生育政策不是十分严格,总之,因为那个医生的“失职”,母亲腹中的小生命没有被扼杀。“白白拣了一条命。看来,你的命真大。”小时候,母亲曾用手指点点我的脑门说。

  四十一年前的十一月十四日,农历十月廿十,是我出生的日子。那天,母亲挺着大肚子,忍着剧烈的疼痛,还在不停地干活。直到快忍不住了,她才将地上晒谷子用的篾席卷起来,蹲下身子,一点一点地拉到肩膀上,又十分艰难地将篾席扛到家里的屋檐下,放好。“我个子不矮,原先体态也匀称,但怀她时,变成皮包骨头,瘦得不成样子了。你想想,在那种情况下,我还扛着六七十斤重的篾席,多不容易?”母亲曾问父亲。父亲拼命地点头说,是的是的,是不容易。

  母亲做完这一切,走进灶房,烧好热水,褪下裤子,跨进一个木桶里。几分钟,仅仅只是几分钟后,“哇……”一道响亮而清脆的哭声打破了初秋的宁静,我在一个农村洗脚用的木桶里诞生了。

  据说,母亲在生了我们三兄妹后,她每天这样安排工作:清晨,先为全家人烧好一锅粥;接着,抱起一大堆衣服,到河边洗净;回到家吃好饭后,再像别的男人一样下田干活。等到她回家时,孩子们多半已经在竹椅车或竹摇篮里睡着了。

  在三个兄妹中,我的体质可能是最好的,过去,很少生病,四肢强壮而发达,一双大眼睛转得飞快,很讨母亲喜爱。

  我一直认为,我在记忆方面是有些天分的,竟能清晰地记得一岁左右的事情。那时,我还不会走路,母亲经常伸出两手,让我站在她的掌心上,然后将手慢慢地托起。我站在母亲的手掌上,张开双臂,就像杂技演员一样,平衡着身子,十分平稳地立着,还不时地变化着一些小动作,引得左邻右舍开怀大笑。这时的母亲,也笑了,笑容格外灿烂。

  大概在我两岁的时候,母亲到茶山上采茶打短工,日日早出晚归,很是辛苦。为了少些牵挂,安心采茶,多挣些钱,母亲把我交给外婆带。每天一早,母亲匆匆吃过饭,抱起我向外婆家赶,外婆则到半路接。我那时穿开裆裤,母亲急着赶路,好几次连我的衣裤都没穿整齐,屁股露在外面,被冻得通红。外婆见了,心疼得不得了,一边赶紧解下围裙,将我的屁股裹得严严实实,一边数落我母亲,说钱要紧还是孩子要紧,要是孩子冻坏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母亲把我交给外婆带,是一百个放心;我对外婆却不领情。我想母亲,拼命地哭着喊着,要母亲,要回家。外婆就到地里砍来甘蔗、剥来玉米喂我。她还时常炒一些豆给我吃。放锅里炒出来的豆很硬,我咬不动,外婆便将豆壳剥掉,在自己的嘴里细细地嚼烂,再嘴巴贴着嘴巴,吐进我的口中。

  外婆是会讲一些故事的。我困了,想睡了,她把我放在床上,搂在臂弯里,开始讲故事。起初,我听得有滋有味,眼睛瞪得很大,会“咯咯咯”地笑出声来,脑子变得越来越清醒。听到后来,慢慢地,哈欠连天,就睡着了,开始做梦。梦见自己在家里只能和姐姐一起睡,在这里,能够躺在外婆的臂弯里睡,感觉好温馨。

  再后来,时间过去了许多年,外婆老了,说话絮絮叨叨,没人听了,只有我,静静地坐在她身边,能够不厌其烦地听她讲那没完没了的往事。直到她嘴巴讲干了,讲不动了,我才离开。对此,外婆心存感激,逢人总夸我的好,说我是她八个孙辈中最懂事、最善解人意、最听话、最孝顺、最疼她的一个。

  的确,我对外婆有很深的感情。哪怕刮风下雨,每隔半个月,我总是雷打不动,要到老家去看一次她。我工作后,主动承担了她的全部生活费。

  但是,自从我到新的企业后,我却因为实在太忙,无法半个月看一次外婆了。每想到这里,我心里万分愧疚。

  外婆九十六岁那年,悄然去世了。她走得很安祥,脸部表情平静,没有丝毫痛苦的样子,躺在那里,仿佛仍然活着。我站在她的床前,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的额角,想到从此我们阴阳两隔,永远不能相见,就哭得极伤心,眼泪像涌出来一样,止都止不住。

  这之后,每年的清明节,我总是记挂着天堂里的外婆,总要和母亲一起,给她送点好吃的东西,烧点纸钱。在外婆坟前,我在想,要是她还活着,哪该多好啊,我可以像从前一样,依偎在她的身旁,跟她讲我的喜怒哀乐,甚至讲我对所有人都秘而不宣的心事。

  据说,母亲曾请人给我算过命,算命先生用手摸着我的脑门说:“这孩子啊,走的路不会很顺坦,但命好,有神灵保佑,终究会有善果。”

  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不信命,不信神,但那算命先生的话确实有几分准。“你的命硬得很,谁都克不了。”母亲曾这样对我说。我知道母亲说我“命硬”,是指我曾经三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第一次劫难发生在两岁多点的时候,正值农忙季节,母亲天天起早贪黑,下田刈稻、插秧、给秧田灌水。母亲出门,就把我带上,放在田埂上玩,她自己下田干活。

  收工了,母亲高卷着裤腿从田里上来。那天,她与往常一样,跳进水渠,准备洗去腿上的污泥,带我回家。

  这是一条“三面光”水渠,石板砌成,约一米宽一米深,是专门用来灌溉农田的,虽然不宽不深,但水流很急。看到母亲在水渠里洗得开心,我好奇极了,“扑通”一声,也跳了进去。可是,还没等我站起来,湍急的水流一下子就把我冲走了。几米远的地方就是水渠的出口处,下面是一条河。母亲见状,竟然十分冷静。只见她没半点犹豫,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在我即将被冲出水渠、掉进河里的瞬间,伸手敏捷地抓住了我。

  我家院子里有一口水井。水井虽然很深,但水面与井口只一米多高。水井四周长满青苔,上面没有盖子,周围也没有栅栏。

  一天,姐姐拎着一个木桶,到水井里打水。我天性好奇,贪玩,而且爱美,趁姐姐打好水时,想扑在井口上,对着井水照镜子,看看自己到底有多美。不料,脚底一滑,一头掉进了井里。姐姐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手中拎着的木桶“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扑在井口上,用手拉我。出于本能,我使出全身力气,拼命挣扎,拉住了姐姐的手。可她也只有九岁,小小年纪,无法将我拉上来。不一会,我记不清了,究竟是姐姐拉不动了,还是我没有力气了,反正,我和她的手都松开了,我在水里时沉时浮,喝了好多水,姐姐大呼“救命”。大婶听到了,箭一般地跑来,把我拉了上来。

  因为大婶救过我的命,我和母亲一辈子记着她的好,每年都要去看她。如今,大婶已经六十多岁,我仍然时常照顾她,还给她的儿子找了一份工作。

  第三次遇险是二十多岁,当时,我已经工作了。记得那是个下雨的日子,我穿着裙子,骑一辆自行车,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把着自行车龙头,朝上班的单位赶。快到一座拱桥了,我一使劲,骑了上去。这座拱桥没有护栏,桥下是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正当我的车子即将下坡时,突然发现一个年迈的阿婆迎面走来。她的胳膊碰到了我的车把手,车子一摇晃,我重心不稳,连车带人掉进了河里。从拱桥往下掉进河里的刹那,我急中生智,扔掉了自行车和手中的雨伞。

  阿婆大惊失色,用力喊救命。她的小叔子闻讯跑来,跳下水,将我救上岸。此时,我早已喝饱了水。母亲赶到后,对阿婆的小叔子千谢万谢,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回到家里,母亲将我摁在床上,用生姜、红糖烧成汤,一口一口地喂我。好几天过去了,我的身子早就没事了,母亲还是不放心,还在给我喂这种又甜、又辛的生姜、红糖汤,嘱咐我一定要好好调养。她说,女人的身子骨要紧,马虎不得,如果不调养好,说不准会落下病根,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母亲生我那年,是牛年,农历癸丑年。母亲说:“你属牛,长大了,注定和我一样是个劳碌命。”

  想想母亲说的话,也是,我确实够劳碌的。这些年,整日忙东忙西,长年累月东奔西跑,有时候忙得连续好长一段时间看不到孩子一眼。可与母亲比起来,总觉得不如她忙碌、操心。主要是,我们的忙碌、操心不一样。我的企业是民营企业集团,有上千号人,我是为企业发展而忙碌,母亲是为家人操心。

  母亲的操心事无巨细。我们家的事每天有一大堆。母亲大事管得有条不紊,小事管得丝丝入扣。比如现在,她还是管着我。因为习惯和身份的原因,我平时比较注重穿着。凡是我的衣服,保姆洗过、晒干后,母亲总是要亲自一件件地熨平。如果是内衣,她会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柜子;如果是外套,她则用衣架小心翼翼地挂起来。

  在母亲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需要她精心呵护。我在外面出差,母亲常常打来电话:“听说冷空气要来了,你衣服带够了吗?”有几次,她刚挂了电话,又打过来了,反复叮嘱道:“如果没带,就买一件。”我回答说,知道了,你放心吧。没想到,几分钟后,我的手机又响了,一看,又是母亲的。她在电话里说:“你一个人在外,天高皇帝远,我管不着你,可身子骨要紧,千万别受凉了。”

  我这个人风风火火,走路快,脚汗多,鞋垫经常湿透。只要我回到家里,母亲总是将我的鞋垫取出来,再换一双干净的。

  有时候我胃口不太好,不想吃饭;有时候,饭吃到一半,电话来了,不得已,把碗一放,匆匆走了。母亲见了,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唉,又走了,连吃餐安稳饭都难。说着,捧起我的剩饭吃了,吃得一粒米都不剩。对此,姐有些嫉妒,说母亲偏心。“我和孩子们的剩饭她都很少吃呢,你年纪都老大不小了,凭什么她要吃你的剩饭?”姐不服气地说。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能享受到母亲如此体贴入微的关心,真是我修来的福!。

  不久前,我在家里整理物品时,无意中,发现柜子里有两样东西,一样是一条粗布被子,另一样是一条宽背带。

  一看见这两样东西,睹物思情,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粗布被和宽背带都是我出嫁时,母亲给我的嫁妆。为了这两件嫁妆,还在我幼年的时候,她就着手准备了。

  母亲纺得一手好纱,织得一手好布。我小时候,母亲经常白天下田干活,晚上纺纱、织布。因为过于疲劳,坐在竹椅上的母亲常常纺着纺着,就走神了,棉线断了也不知道,甚至打起瞌睡,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每当这时,我就坐在她的身旁,唱歌给她听,为她提神。

  母亲纺好纱、织好布后,将布染成蓝色,再做成衣服,给我们穿。一直到我上学前,全家人穿的全是母亲一根一根纺出来、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粗布衣服。

  母亲给我的粗布被是蓝色底,上面点缀着一朵朵漂亮的白花。宽背带上印有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

  我二十六岁出嫁。母亲将差不多在二十年前就做好的这两样东西拿出来给我,说:“等你有了孩子,你就会知道,粗布被既暖和又耐用,宽背带缚孩子,可以让他舒舒服服地在你的背上睡觉。你姐嫁人时,我也给过她这两样东西。你要保管好,这是传家宝。”

  其实,我出嫁时,时代不同了,粗布被早就淡出一般家庭,城里人更少用宽背带。因此,母亲给我的这两样东西我一次都没有用过。现在想来,真是枉费了她的一片心意。

  尽管如此,我决定永远保存这两样东西。等我女儿长大了,要嫁人了,我会把粗布被和宽背带作为传家宝传给她。因为,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更是我们家族爱的传递,家风的传承!

  人生七十古来稀,这是过去的说法。如今,活到八十、九十的人很多。但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为了她的丈夫和儿女们,母亲勤劳一辈子,辛苦一辈子,操心一辈子,几乎没享过清福。我希望她永远在我身边,也能享享女儿的福。

  母亲是一棵小草,与许许多多中国女性一样,一辈子说不出一句大道理,没干过一件大事。她平凡极了,默默而无名。但她的平凡里,写满“坚韧”两字。

  母亲是一棵树,一棵普通的树,既不高大,又不伟岸。但秋去春来,叶落了又长,枯了又绿,一年又一年地传承着“挺拔、向上”的品格。

  母亲是一轮明月,折射着慈爱的光芒。有了这轮明月,即使在黑夜里远行,我也不会迷失方向;即使遇到艰难险阻,我的心头也不会充满忧伤。

  母亲是一座山,是我的精神靠山。我常常以仰望的姿态,看着这座靠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干劲;我希冀能久久地依偎着这座靠山,让我常常疲惫的心得到放松。

  母亲是一条河,静静地,静静地流淌,没有尽头,只有方向。我愿意像孩童一般,躺在母亲的河流里,看着变换的星斗,看着轮换的风景,整日整夜做那彩色的梦。

  母亲又是一本厚厚的教科书。她的人生轨迹构成书的大纲,而一言一行就是全书的文字,朴实、无华,生动、感人,让我读不尽,受用无穷。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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