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门前那条小河，发源于汉江上的汉南闸，沉淀着许多难忘的记忆，一直在我心底静静流淌。
伴随着甘甜的河水不再冰凉，碧波荡漾，两岸杨柳依依，芳草萋萋，牛儿在河坡上悠闲觅食，家乡的春天到了。
清明前后是吃蚌憨子和螺丝肉的最佳时节。尽管水温还不高，兄长们还是扛起大木盆，高高兴兴地下河捞河蚌了。我年少体弱，只能跟着看水中摇曳多姿的水草和灵活游动的鱼儿。
兄长们先是用脚在河泥里踩，再扎到水下摸，头一露出水面，手里总抓着一个河蚌。
“好大一个蚌壳!”大哥兴奋地大叫。
看着兄长们不停往大木盆里丢河蚌，想到今天又有时令鲜美的河蚌肉吃，我的脚步也更轻快了。
按照老家的烹饪习俗，河蚌肉要和豆渣饼一起炖火锅吃;螺丝肉要和茼蒿拌在一起做成蒸菜吃，最好出锅后滴上几滴麻油。在那物质贫乏的年代，这两道菜成了许多同龄人年少时味蕾上的记忆。
夏天那条河是我们儿时的乐园。还没有学会游泳时，我和小伙伴们就时常在河边用瓦片打水漂玩，比赛看谁的水漂打得远、溅起的水花多。大人们在河中肆意玩水时，我们只有坐在河坡上看热闹的份。
一天，我坐在河坡上看累了，竟打起了瞌睡，一下子就滚进了河里。幸亏有个大哥眼尖，很快发现我不见了，大喊道：
“咦，怎么没有看见嘹亮的人了，该不会滚到河里去了吧?快摸摸!”
大伙慌了神，七手八脚在河边来回摸索，很快将我捞了上来，平放在河坡上。那时，我已经喝了一肚子水，大人们轻轻拍打背部，帮我排出喝进去的水。
等我稍微清醒平复，大人们就开始打趣：“嘹亮可以，一下子就学会潜水了，游泳没得问题!”
还别说，以前学游泳时总怕呛水，这次一次性灌饱后，反倒不怕呛水，很快就学会了游泳，真应了那句老话“学游泳没有巧，多喝几口水就学会了”。什么蛙泳、仰泳、潜水，大人们教的各种玩水技巧很快就掌握了，能够在水里自由发挥，与同龄伙伴比赛，看谁游得快，看谁游得远，看谁潜水时间长，尽情享受玩水的乐趣。
父母担心我们玩水出事，常常叮嘱不要一个人下河去玩。正巧河对岸有名女青年因为感情问题投河自尽了，尸体被打捞上来时双脚已发白，被人们称为白脚姑娘。每当我们想单独到河里去玩时，大人就吓唬我们“再一个人到河里去玩，小心白脚姑娘把你拉去做伴!”搞的我们条件反射，下水就怕白脚姑娘扯腿脚。
黄昏到河里洗澡时，有的大伙伴故意制造紧张氛围，潜到水下把我们的腿脚往下扯，出水后嘴里大喊“白脚姑娘来了!白脚姑娘来了!”吓得我们纷纷跃出水往岸上跑，惹得大人们哈哈大笑。
每到酷暑时节，天气又热又闷，连知了也在树上不停喊热，坐在家里都汗流浃背。于是约上三五个好伙伴，直奔河坡，选一棵大树旁下水，泡在河里清凉避暑，惬意吹牛聊天，直到父母喊我们回家吃饭的声音传来。
河堤边有一口藕塘，得益于充沛河水的滋润，清澈的塘水像一面镜子，在阳光照耀下，可以清晰看见蝌蚪、青蛙、鱼虾游弋。
随着荷叶亭亭玉立，荷香开始四处飘散，红色、粉色荷花次第盛开，蜻蜓在空中飞来飞去。性急的人，偷偷在塘里踩藕粘吃。淘气的孩童央求大人帮忙采摘大荷叶或荷花，有的将荷叶顶在头上，作打伞状，有的嗅闻荷花清香，轻撕花瓣。
莲蓬还未成熟，胆大的半大孩子就急不可耐蹚进藕塘采摘尝鲜。一个和我同年的小伙伴就溺亡在藕塘里，让人不胜惋惜，吓得我们好长时间都不敢到藕塘去玩。
终究抵挡不住莲子米香甜的诱惑，还是随兄长们进藕塘采摘起莲蓬。哪怕身上被荷梗挂出道道血印，吃着香甜的莲子米，看着满盆的莲蓬，心里还是美滋滋的。陆游的诗句“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正是那时的写照。
那条河是我们家的幸福河。1957年担任教师的父亲被错划成右派，只好回家务农。幸亏有那条河，大队领导安排心情郁闷的父亲照看渔场，既减少了父亲从事重体力劳动，对他精神上也是个安慰。
渔场的值班点离家不远。那天晚上，父亲带我同往。我们一起步行至河边，登上停泊在河边的渔场小木船。父亲径直走到船尾驾船，要我在船舱坐稳。
父亲的驾船技术棒极了，随着他手中的两只浆不停划动，平静的水面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河面一片静谧，偶尔有鱼儿跳出水面又扎进河里，像是在和我们打招呼。一轮银盘似的明月挂在头上，把水面照得明晃晃的，月亮的倒影映在水里，好似河里也有一个月亮。河水流动和小木船行驶溅起的波浪，将水面的月光冲击得此起彼伏，光影摇曳，波光粼粼，微风拂面，感觉我们就在银河中荡舟。父亲和我小声说着话，真有那种“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意境。
一年暑假，我心血来潮到河边垂钓。运气还不错，不久就钓上来一条小鲫鱼，心想中午有鱼汤喝了。可是，我高兴得太早了，一不小心，到手的鱼哧溜掉到了河边的草丛里，蹦跳两下回到了水中，我赶紧去抓，哪里还抓得住，搞得我十分懊恼。
时间一分分流逝，但一直再没有鱼上钩。眼看时间不早了，只好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回家。
母亲见我空着手，笑着问“你钓的鱼呢?我还等着下锅哪!”我的脸更红了。
姐姐出嫁在河对岸，隔河喊话成了家里和姐姐联系的独特方式。我们到河边大声呼喊，姐姐听到声音后，就会边应答“来了!来了!”，边跑到河边接应。姐姐有事到河边呼喊，我们也飞奔到河边应答。
升入初三后，我每天要从河堤上走几趟。面临中考，学习压力很大。只有在河堤上行走时，才有闲暇时间欣赏两岸河堤的风景，尤其是藕塘的风光，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对着流淌的河流倾诉自己的苦恼，有时也会大声吼几句发泄一下。
17岁外出求学后，离家越来越远，与那条河的交集越来越少，但心里一直牵挂着那条河。放寒暑假时，也会到河边走一走。
令人痛心的是，由于镇上一家氨基酸厂产生的废水直排河里，水质迅速恶化，原本清澈的河水变成黑色，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河面飘浮着一些死鱼和垃圾，曾经那么美丽的河流变了模样。河边的风景和河塘的风光也不复存在，让人不胜唏嘘。
和爱人谈朋友时，我曾专门带她沿河堤走了一段，给她讲那条河流曾经的美好，对我成长的帮助。可是，面对眼前的景象，我的讲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担任潜江市人大代表的10年间，我多次在代表团会议上反映那条河的现状，提出代表建议，当面向市领导建言，专门给时任市委书记写信，恳切呼吁抓紧治理污染。
由于多方面原因，污染治理举步维艰。我再回老家，尽量绕开那条河，既为了躲避难闻的气味，也避免看到那条河的惨状后让人伤感。
进入新时代，领袖有关生态文明思想逐渐深入人心。那条河的命运迎来了转机。先是听说氨基酸厂关了，后来又听说河道在清淤，河水越来越清了。为了验证这些消息，我专门到河堤上走了一遭，确实没有闻到刺鼻的气味，水质也开始变好了，两岸的风景在变美，心里暗自高兴。
前年，突然接到市生态环境局电话，问我对那条河流治理效果满不满意，短暂发愣后，我将自己的感受作了回答，表达了希望那条河重现蓬勃生机的心愿。
那条哺育我成长、带给我欢乐的小河，记录着家乡的巨大变化，映衬出祖国乡村振兴的多彩画卷。愿她早日恢复水清岸绿，成为两岸人民永远美好的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