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是我爷爷的堂弟,1977年去世。那一年,我刚上小学,对三爷并没有多么深刻的印象。后来,我多次听三奶奶讲起他的故事,三爷的形象在我脑海里才逐渐清晰。
三爷出生于1924年,20岁参加八路军,23岁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参加过鲁西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抗美援朝战争。在生活中,三爷艰苦朴素、不计名利,遇到最脏最累的活,总是抢着干;在战场上,他英勇顽强,不怕流血牺牲,多次立功,身上留下十几处伤疤。在抗美援朝战场上,他迎来了最大的一次考验。1952年,在艰苦卓绝的上甘岭战役中,三爷是连长,身旁的战友纷纷倒在了枪林弹雨中,他也在那次战役中身负重伤,弹片穿过腰部,留下了永久的伤痛。1953年7月,朝鲜战争双方签订停止协议后,他又奉命在朝鲜驻防,直至1955年6月回国。
三爷虽然作战勇敢,打起仗来不要命,但有一个短板弱项,那就是文化水平低。由于幼时家庭贫困,三爷没上过一天学,大字识不了一箩筐。1956年,时任连长、上尉军衔的三爷积极响应党的号召,从部队复员到地方工作。他主动放弃组织安排,回到山东农村老家支援农业生产。在三爷复员前,一位在部队医院工作的老乡战友曾经给三爷写信,劝他慎重考虑,不要回条件艰苦的农村。三爷请人代笔给这位战友写了回信,信中说:“没想到你受党教育这么多年,竟然还看不起农业生产第一线呢?”三爷不顾别人的劝阻,毅然回到了农村老家。
当时,我的老家是一个100多户、500多口人的小村庄。三爷回村后,先后当过生产队队长、村党支部书记。在农业生产建设中,他继续发扬革命军人的优良传统,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克服重重困难,发挥中流砥柱作用,深受村民和上级领导好评。1966年春季,三爷请在县农业局工作的战友设法购买了500多棵苹果树苗及部分花椒树苗,建起了苹果园。苹果园占地20多亩,品种主要有金帅、国光、红星等。园子四周是一圈花椒树,枝桠交叉,荆棘丛生,形成一道厚厚的“安全墙”。第三年,苹果树开始挂果了。金秋十月,正逢收获的季节,色泽鲜艳的苹果挂满枝头,微风吹来,香气四溢,馋坏了大人和孩子。由于是第一年挂果,树上的苹果并不多。苹果摘下后,按人头平均分给群众,每人2个。三爷家5口人,分到10个,由于家中有三个孩子,三奶奶把苹果领回家,不一会儿功夫就被几个小馋猫吃光了。三爷回家后,问苹果在哪儿,想尝一尝苹果什么味道。三爷担任村支书十几年,生产队的一个苹果也没有向家拿过。三爷在世的时候,经常教育子女:“公家的钱再多,也不能装进自己口袋一分;公家的苹果再甜,也不能偷吃一个。”
随着年龄的增长,多次负伤的三爷身体越来越弱,经常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痛。仍在部队医院工作的那位战友回乡探亲的时候,看到三爷的困境,劝他申请提升退役军人残疾等级,多领些残疾补助金补贴家用,并且帮他联系好了医生。战友对他说:“医生检查的时候问你这儿疼吗,你说疼,就行了。”三爷起初还死活不同意,他说:“咱不能占国家便宜。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友,咱现在已经很满足了。”在战友和家人的耐心劝说下,三爷勉强到了医院进行例行检查。医生用手按他腹部,问他:“这儿疼吗?”他说:“不疼。”医生又给他检查了多处地方,问了他多次,他都说“不疼”。医生抓住三爷的一只胳膊猛地向后一扭,三爷疼得大颗汗珠马上淌下来了。医生又问他:“疼吗?”三爷瞪大双眼,怒喝:“你奶奶的,使这么大劲儿,还不疼吗,疼死我啦。”医生见三爷这么固执,就没有在体检报告上签字。三爷的提升退役军人残疾等级一事彻底泡汤。1977年,三爷因积劳成疾,在贫病交困中去世,早早地走完了53岁的一生。
这就是我的三爷,一位可亲、可爱、可敬的老人。如今,三爷离开我们已经四十多年,但他留给后辈勤劳淳朴清廉的优良家风却永远与我们相依相伴,成为我们家族永不褪色的“传家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