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摘抄

蝶翅上的双河谷(节选)

作者:美文苑   发表于:
浏览:11次    字数:5340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75189篇,  月稿:7872

  李元胜,诗人、作家、生态摄影师、博物旅行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文学院专业作家,重庆市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已出版《李元胜诗选》和长篇小说《城市玩笑》,曾获鲁迅文学奖、诗刊年度诗人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陈子昂年度诗人奖。现居重庆。

  

  一

  艳阳高照的春日,刚下车的我,正准备朝双河客栈的前台走去,眼前一花,原来是一只蝴蝶在正前方来回快速穿行,现出了翅膀正面的一对蓝色月形光斑。

  “蓝斑丽眼蝶!”我不禁脱口出声。把包往路边一扔,就手忙脚乱地掏相机,这个过程中,眼睛紧盯着这只漂亮的眼蝶。

  它一定把客栈当成了某个山谷,却又找不到谷里应该有的灌木和溪流,这陌生的状况让它有点慌乱甚至暴躁。深嵌在黔北谷地的双河客栈,一直在经受着各路蝴蝶的抱怨或欢呼,有蝴蝶被困在厅内左冲右突,也有蝴蝶幸福地享受着走廊下的美味。

  倒悬在屋檐下,像一片深色树叶,它在我的取景框里一动不动,仿佛在判断这个山谷的价值,然后很突然地一闪就不见了。

  抬起头,眼前空空如也。对于在十二背后首次出现的蝴蝶,我不打算轻易放弃,退后一步左顾右盼,在天空中急速搜索。果然,在建筑左侧看到它身影闪过。

  回它自己的山谷去了?我有了判断,提步就朝左边的路口走去。

  一年前的秋天,刚开始在双河客栈寻蝶的我,就有了重要发现,在客栈A区一侧有个幽深的山谷,这里以前是村里的放牛小道,村民迁到新村后,这条路被荒废了。小心上行,约有二百米处,有小堤坝蓄水,想起是消防用的水池。抽水房围墙有门,只好沿着水沟勉强上行,前面的路荒草比人高,只好折返。蓄水处的生境极好,上有瀑布垂落,四周乔木灌木掩映,鸟声清幽,应该是蝴蝶喜欢的地方。

  由于人迹罕至,这个小山谷保留着很多原生物种,我记录到十多种野花,在九月已属难得。其中的白花败酱,还算蜜源植物,吸引来了不少昆虫。

  当时,我看见白花败酱上面,有几对交配着的姬蜂虻在起起落落,这算是秋天最温馨的场面吧,兴冲冲地大步走过去,差点踩到了路上的翠蛱蝶。它惊起来后,飞到了山崖上的灌木上。我懊恼地看了一阵,想凑近去看清楚它的具体种类,就在此时,一只有点残破的金裳凤蝶,又从我身边的悬钩子藤条上懒洋洋地起飞了。我就这样一次错过了两只蝴蝶!特别是后者,后来多次目睹,却没有能如此靠近的机会。

  果然,十分钟后,我就在小道旁悬崖上的蕨类植物上,找到了这只蓝斑丽眼蝶。这是它熟悉的环境,时而起起落落,时而在一羽蕨叶的最高处俯视下方,怡然自得,好不惬意。

  观赏一阵,意犹未尽,干脆转身继续往山谷深处走,反正行李有客栈的人照顾,不用担心。

  和眼蝶比起来,蛱蝶似乎更喜欢这个山谷,我陆续看见不少老友:玉杵带蛱蝶三只,前翅正面中室有白纹,形似古人捣药的玉杵,因而得名;娑环蛱蝶一只,仍然是灵活地动个不停,不好拍摄;残锷线蛱蝶一只,很残,不知是新羽化的遇了难还是越冬幸存老蝶……正兴致勃勃地逐个点名,我突然身形一顿,连呼吸也屏住了——前方的道路上,一群蝴蝶正在春阳下群聚于一摊水渍,如鲜花怒放。

  仔细看罢,感觉是环蛱蝶,斑纹很陌生,隐隐想起了此区域有记录我却从未见过的朝鲜环蛱蝶。我慢慢蹲下来,远远拍了一张,再放大查看,确认正是此货,不禁大喜。从金佛山到宽阔水,寻找了多年,原来却是在四月下旬出来的。

  这个小山谷非常神奇,不到三百米,我在双河景区的崇山峻岭发现的百余种蝴蝶中,却有二十多种是在此山谷发现的。而且,其中又有五六种,仅在此处发现。

  另外一个特点是,由于山谷空间相对小些,有些敏感的蝴蝶更容易拍到。其他地方,比如傲白蛱蝶、蛇神黛眼蝶之类,只会给你一瞥的机会,而在这里,它们腾挪辗转,始终距你不远。

  为了看清楚小山谷的纵深,我曾在A区客栈的各个可能的建筑高处远眺,发现它的上游层层叠叠,连绵不绝,果然背景深厚。山谷、溪流、小道甚至乡间公路,都可能是蝴蝶巡飞的线路,我们称之为蝶道。

  双河客栈及周边,有十余条蝶道,而小山谷则是一条高价值蝶道的出口,得天独厚,无与伦比,是上天奖励给客栈及客人们的独特礼物。

  二

  下雨的时候,我们干什么?

  听雨。喝茶。看对面山上的半透明雾气像巨大的帘子滑下来,又扯过我们头顶。

  当然,也有例外。有一天,被小雨赶回客房的我和昆虫学家张巍巍,站在门前聊天,聊这一个多月来整个西南的连续雨天。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门前一棵柠檬树时,发现浓密的枝叶深处,树干上有什么极为微弱地抖了一下,心里不禁一动。这算是个职业的敏感吧,我能分辨出风雨中的自然抖动和一个生命主动抖动的区别。我把依惯性移开的目光迅速拉回来,死盯着那个方向,然后,一切恢复了平静,什么也没有。我不甘心地走出屋檐,把头伸进了柠檬树的枝叶,就像是奇迹,我发现,我的额头差点碰到了一只枯叶蝶——它正在树干上悠闲吸食树的分泌物。这家伙真聪明啊,居然找到了这个既能躲雨又有食物的地方。

  我无声无息地退回房间,拿上相机就回到枝叶中。

  你干啥?张巍巍困惑地问,但是多年同在野外考察的默契迅速让他反应过来了。“天哪,这你都能看到。”凑了过来,打量了一下,他比我还高兴,能这么方便地观察和拍摄枯叶蛱蝶,也只能是双河谷了。

  枯叶蛱蝶是大众偏爱的明星蝶,它翅膀反面的拟态到了一个极为夸张的程度:整体形似枯叶,仔细看,叶脉分明,还带着似乎虫啃过的伤痕。

  这种分布广泛的蛱蝶,密度并不太大,夏季在重庆境内,我也只在金佛山北坡的入口段落有一定把握观察到它。但双河谷是一个例外,你能在餐厅里、客房走廊、步道以及我前面写到的小山谷时时与之偶遇。

  最夸张的一次,是雨后的艳阳下,我在客栈B区往双河洞的小路上陆续发现十多只,其中一半都开翅,露出了正面的艳丽色斑。蝴蝶迷都知道,见到枯叶蛱蝶不算太难,但拍到它的开翅却非常难。而在双河客栈,一切竟如此容易,我在这里十余次拍到它们的正面,超过了在中国其他区域拍到的总和。

  所以,如果双河谷要评选自己的谷蝶,我觉得枯叶蛱蝶会毫无压力地获得这一荣誉。密度超大,四季可见,再加上神奇的拟态和惊艳的开翅,试问,还有哪种蝴蝶能站出来比试!

  为什么枯叶蛱蝶独爱这个区域?随着对双河谷的考察逐渐深入,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枯叶蛱蝶的寄主是爵床科的包括马蓝属在内的部分植物。双河谷拥有陡峭的山谷,很多峭壁人迹罕至,给原生植物保留了生存的空间,而马蓝属的圆苞金足草正是其中之一。夏天,它们紫色的白色的花朵随处可见,而眼尖的人,则会在花朵后面发现枯叶蛱蝶的不同龄期的宝宝。

  蛱蝶成虫是有可能成虫越冬的,而双河谷的岩溶地貌,众多的石缝和洞穴又给枯叶蛱蝶的越冬创造了更多的机会。

  我在心里默默数着蝴蝶,想尝试找到与之争锋的,但是,好像都不太肯定。

  比如二尾蛱蝶,这种淡绿的蝴蝶也是双河景区的显眼包,发生期无处不在,哪里都有它的身影。

  就是在客房门前看到枯叶蛱蝶的这次,我单独徒步时,曾经在B区一侧两个水塘之间的窄堤上,看到过惊人的场面:足足有二十多只二尾蛱蝶分散在长条形的区域里,直把那里变成了色彩闪动的闹市。

  我小心靠近,几乎没有惊动它们——仅有一只受到干扰飞走,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我最喜欢的景象。略有不足的是,它们并没有凑在一起形成密集的蝶群,而均匀分布在整个区域里,我无法拍到蝶群照片。

  另一次,已经徒步一天的我,来到九曲桥上休息,要了一罐啤酒,一个人看着山景,浅浅地喝着。

  杯子里的快喝光了,我伸手去拿易拉罐,手在空中猛然顿住——一只二尾蛱蝶在罐子上晃动着口器,似乎连空心中的啤酒分子也要吸进它的身体里。

  相机不在身边,手机在充电,我尽量保持着不动,还好杯里尚有一点酒,缓缓举起,向不请自来的酒友做了个碰杯的姿势。

  还有一种蛱蝶,似乎也可以拎出来比较一下:孔子翠蛱蝶。翠蛱蝶个头硕大,敢与枯叶蛱蝶比个头,孔子翠蛱蝶不仅一身铜绿,气质高贵,关键是它的名字,那是相当的加分。

  每次,拍完孔子翠蛱蝶,我都会小心说一句:“夫子,我走了。”才轻手轻脚离开,表情和姿势都相当恭敬。

  有一年九月,《十月》杂志社、《诗刊》社等主办的大型的生态文学论坛在双河客栈召开,我每年早起,在客栈A区和双河洞之间刷蝶。

  第一天,就有了收获,见过几只常见的环蛱蝶带蛱蝶后,我在路边的小瀑布处找到只贪婪吸水的孔子翠蛱蝶,上午的阳光穿过蝶翅,让它和环境融为一体,我看到的画面温暖又迷人。反复尝试后,我选择了逆光的角度去拍,这样似乎最接近现场的光感和色温。

  继续往前,去走曲桥那一端的山道。以我的经验,艳阳天的浓荫里,正是寻找眼蝶们的好时机。

  走了一阵,一身是汗,只见到几只最常见的黛眼蝶。索性放下双肩包,下到溪流边洗脸洗手,其实脸和手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是想沾沾溪水的凉气而已。

  抹去脸上的水珠,重新戴上眼镜,我一下子笑了,就在咫尺之外,也有一只翠蛱蝶在洗手洗脸,我玩水的动静居然没把它惊飞。是另一只孔子翠蛱蝶,一天之内,连续见到两只,我有点惊讶,以我之前的所见,此蝶的密度很小的。

  回到山道上,洗过溪水的眼睛,仿佛看到的是另一条山道,溪沟里不时有翠蛱蝶飞出,更多的在下面安静吸水,除一只是嘉翠蛱蝶外,其他都是孔子翠蛱蝶。

  三

  又一次,我们在预报的两个无雨天的前一天黄昏到了双河谷,放好行李后,就来到餐厅,那是一幢漂亮的建筑,空间高大,三面墙几乎都是玻璃窗。本该坐下吃饭,我们两个却一直仰着脸望着屋顶,原来,雨季中的餐厅,成了这一带蝴蝶的避难所,慌不择路的各种蝴蝶进入后,却并不容易找到大门飞出,最终困在这里,形成了奇特而炫目的景观。我们头上的墙和屋顶,至少有二十多只蝴蝶,种类也十分丰富。

  我们匆匆吃完饭,就去取捕网。不只是为了拯救这些被困的蝴蝶,毕竟,晚上拍摄和记录蝴蝶的机会还是不多的。我们等到用餐客人走完后,就开始工作。张巍巍的网捕技术是童子功,早就修炼到专家级了。他在布满吊灯的餐厅高举捕网,左抄右扣,精妙迅疾,犹如奔马踏过堆满瓷器的街道,速度不减却不伤分毫。

  除了飞得太高的,多数蝴蝶都被我们收了,这些在室内扑腾得太久的蝶,都有点残破,我们在室外放飞时,顺便统计了一下,二尾蛱蝶有九只,其他的蝴蝶如玉斑凤蝶、碧凤蝶、枯叶蛱蝶、睇暮眼蝶等有十余只,加起来竟然有二十多只。

  做完这件事后,我们才开始习惯了的夜巡。在其他的地方,夜巡主要是夜行性昆虫和两栖动物、爬行动物等,但在双河谷,蝴蝶也是目标。

  蝴蝶白天飞行,晚上则寻安全的高处栖息。当然,不同蝶类的高处是不一样的:灰蝶就在草丛中;粉蝶眼蝶多数时候在灌木里,偶尔也会下到草丛上的乔木;蛱蝶和凤蝶更喜欢飞到乔木上休息。

  不过,在双河客栈附近的前几次夜巡,我只找到灰蝶,于是把视线转移到了双河客栈B区,这里有几条上山的道,可以去到悬崖上方。说不定,在更高的地方,才是蝴蝶们觉得安全的。

  生态文学论坛期间,白天都没有时间,我决定择机上去夜探。先利用有限的碎片时间上去了两次,每次只有一小时可供开销,但都颇有收获,仿佛在双河客栈解锁了一个价值很高的新空间。在那条环山道上,白天我拍到了西藏翠蛱蝶,晚上又在同一个位置找到了它,还顺便拍到了阔带宽广翅蜡蝉。

  前来参加论坛的刘华杰、半夏也说想和我一起夜探,问我是否会有发现,我已经很有把握了,回答说:“有一条线路挺好,不仅能看到夜行性的昆虫,还能看到蝴蝶!”

  当晚21点之后,我们三个向B区方向兴冲冲而去,经“丛林特工”小道,很快就上到半山上。

  我们发现的第一个有意思的东西是隐锚纹蛾,一种白天活动的蛾类,习性接近蝴蝶。之前我在双河谷已多次见到它。

  “真的有蝴蝶。”华杰兄仰着脸说,他的上方的阔叶树上吊着一只翠蛱蝶,而我也有发现,草丛里有一只曲纹稻弄蝶。我拍完了弄蝶,跑过去也仰着脸往上看,是一只嘉翠蛱蝶,这种蝶正面颇多小白点,犹如满天星斗,倒是很适合晚上这样仰着脸观赏,和真正的满天星斗可以对照着看。

  这条山道太适合夜探了,每走几步,就会有目标出现,而且都比白天更容易接近,可以从容拍摄。当然,要出好照片,一套微距闪光灯是必需的,因为光线的角度非常重要。比如这只矍眼蝶,虽说常见,白天非常警觉,永远和人保持两米以上距离。而此时,你可以随意布置灯光,选择角度,只要不直接触碰到它们或停留的树枝就行。

  一路下来,我非常舒服地拍到了六种蝴蝶,创下了夜间寻蝶的最好成绩,不禁眉开眼笑。

  华杰兄和半夏也很兴奋,我们陆续发现了透顶单脉色蟌、峨眉草蜥和一些蛾类幼虫,都是值得记录的物种。

  “这条路太适合带孩子们来夜探了。”下山的时候,心满意足的刘华杰说。

  “以后更适合,这条路已经规划成健身步道,会一直延伸上山顶。”我小心地看着脚下的土路,回应道。

  一年之后,我再去走这条路,真的已经成了石梯步道,夜间寻蝶更加轻松了。

  ……

  (未完,全文见《十月》2024年第5期)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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