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大的乐,一是秋天摘枣,二是国庆节观赏礼花。
北京城的家里,院中长着三棵清朝就有的枣树。孩子们可以轻松地从房顶攀上枣树梢,摘到顶端最红的枣吃,也可以站在树梢上,拼命地摇树枝,让那枣如红雨纷纷落下,“噼噼啪啪”砸在房顶的瓦上,溅落在院子里。比我们更年幼的小不点儿们,几乎爬不上树,就在地上,头碰头地捡枣,大呼小叫……那种热闹的场面,可真成了孩子的节日。
打枣,一般都在中秋节前,这时,国庆节就要到了。打完了枣,下一个节目,就是迎接国庆。
国庆节的傍晚,扒拉完两口饭,孩子们就会溜出家门,早早地爬上房顶,占领有利地势,等待礼花腾空。那种当口,即使平常骂我们最欢的大妈大婶,也网开一面,一年一度的国庆礼花,成为那天孩子们上房的通行证。
当年,没有那么多的高楼,晚霞中的西山一览无遗。我们的院子,就在前门东侧一点,前门楼子和天安门广场都是看得真真的,仿佛就在眼前,连放礼花的大炮,都看得一清二楚。
晚霞,一点点地消失了,等候着夜幕悄然无声地降临,就像等待着一场大戏上演那样。我们坐在鱼鳞瓦上,心里充满期待,也有些焦急,禁不住问身边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礼花,什么时候放呀?
其实,人们心里谁都清楚,让大家期待、焦急的,不仅仅是国庆礼花点燃的那一瞬间,更是礼花放完的那一刻。由于年年国庆都要爬到房顶上看礼花,每个人都有了经验,随着礼花腾空,会有好多白色的小降落伞。一般,国庆那一天,都会刮东南风,那些小降落伞便都会随风飘过来。燃放礼花的那一瞬间,我们会稳稳坐在那里,审视夜空中色彩绚丽的礼花,绽放在头顶。小降落伞飘来的那一刻,人们会立刻大叫着,一下子都跳了起来,伸出早已准备好的妈妈晾衣服的竹竿,争先恐后去够那些小小的降落伞……
当然,够得着、够不着,全凭风的大小和当时的运气了。因为,那一刻,附近四合院的鱼鳞瓦顶上,站满和我们一样的孩子,都和我们一样,伸着竹竿够降落伞。风如果小,就被前面院子的孩子够走了;风要是大,降落伞就会像成心逗我们玩似的从头顶飞走。
清晰记得,国庆十周年时,我上小学五年级,属于“大孩子”了。那天晚上,不知是天助我也,还是那一年国庆放的礼花数量众多,降落伞飘飘而来,一个接着一个,让人轻而易举就够着一个,还挺大的个儿,成为我拿到学校当众显摆的“战利品”。也就从那年以后,我没再上房玩。也许,认为自己长大了吧,便也就此和鱼鳞瓦告别。一直到十几年前,重返当年的老院,又看到童年时爬过的房顶,踩过的鱼鳞瓦,忽然发现,和它们这么久没有相见了。也才发现,瓦间长着一簇簇的狗尾巴草,稀疏零落,枯黄枯黄的,像是年纪衰老的鱼鳞瓦,长出苍老的胡须,心里不禁一动,有些感喟。
其实,这种狗尾巴草,童年时就曾经见过,它们一直都是这样长在瓦缝之间。风吹日晒,瓦缝之间一点点可怜的泥土早就风干,变得很硬,不知道狗尾巴草是怎么扎下根的,一年又一年,总是长在那里。它们的生命力和鱼鳞瓦一样,顽强而持久。
那年秋天,我路过草厂胡同一带,那里的几条胡同已经被打理一新,地面重新铺设青砖,四合院重新改造,有老房子的房顶被改造成露台。顺着山墙新搭建的梯子,爬到房顶,楼房遮挡得远处看不到了,但附近胡同四合院房顶的鱼鳞瓦,还能看得很清楚。尽管已经没有了张永和先生说的“灰色的瓦浪向天际展开”的景象,还是让人感到亲切,仿佛又见到童年时候的伙伴。真的,这和看惯各式各样的楼顶,哪怕是青岛那样漂亮的红色楼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因为这种灰色的鱼鳞瓦,才能带给我老北京实实在在的感觉,是一种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