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沟的旷野可以忽略很多东西,有些事,走进我的生活便不曾忘记。
——题记
清晨总是被鸡鸣声唤醒,鸡鸣声从九嫂家那摇摇欲坠的鸡舍里传出。当第一缕黯淡的光线还在山的那头挣扎着不愿现身时,烟囱里开始升起了袅袅炊烟。那炊烟有气无力地在灰暗的天空下扭动着身躯,似乎也被这贫穷和落后的氛围压抑着,缓缓地、缓缓地向天空攀升。
我家院子里是一片未经修整的泥地,被昨夜的雨水搅得泥泞不堪,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歪歪斜斜地印在上面,残破的篱笆墙几根藤蔓稀稀拉拉地缠绕在上面。
此刻,九嫂端着一碗黄澄澄的鸡蛋炒饭来串门,羡煞了我。
“我也要养几只鸡”,一闪念,眼前一亮,像是院子角落里一下子蹦出来了一大群鸡……
在山里,会过日子的家庭,饲养家禽、家畜,是标配。对!我要养鸡,让鸡鸣声传递出我的勤劳和新立家庭的一片生机。
在我小时候,娘每年夏秋都会用老母鸡抱窝,也抱过鸭、鹅。“鸡鸡二十一,鸭鸭二十八,鹅鹅三十露脖。”这些小东东出壳时间我记得很牢。
当我把这一想法告诉大姑姐(老公的大姐)时,盼我们早一天过上好日子的她,立马送来一只抱鸡婆和一些鸡蛋,我一胳膊窝夹着鸡,一手端着瓢里的鸡蛋,仿佛一群绒球似的小鸡就在眼前。
模仿记忆中的点点碎片,踅摸来踅摸去只有院门外半截破缸合适做鸡窝。缸底铺上一层厚厚的松毛,双手按了按,一个圆圆软软的鸡窝算是办妥帖了。
记得母鸡上抱(孵蛋)前,娘两腿夹住母鸡掰开嘴、嘴对嘴给母鸡灌上一口白酒,娘说:“喝醉了就更赖抱”。我也学着做,那是我第一次尝到白酒的味道——苦辣苦辣的。有点不放心噘着嘴又多喂了两口,让它老老实实,彻彻底底忘掉花花世界。母鸡第一晚醉眼朦胧地被摁在鸡窝里履职了,我将破缸上面扣了个米筛子又压了一块砖,唯恐酒醒鸡飞蛋打。
小小的天井院里,要是能抱出一窝小鸡来,还不得把天惊动个窟窿!晚上,迟迟没有睡意的我被这骚动的喜悦搞得晕晕糊糊。
我记得抱鸡婆是两天下抱(让鸡出来吃食)一次,说是趴在窝里不饿,我指望它孵出小鸡呢,岂能吝惜它一口吃的?顺便也摸一摸热乎乎的鸡蛋,感觉要比人的体温高一些,母鸡懂事似的,吃饱喝足就飞进窝,慢慢地调整好自己的身体,不时用嘴轻轻地把露在外沿的鸡蛋往肚子下勾勾,展开的翅膀成了它们的豪宅。
时间一天天过去,母鸡也忙了起来。除了暖蛋还要翻蛋。常会听到窝内有“咕噜咕噜”的“操蛋”声。
鸡蛋在一天天变化着,半个月过后,分量轻了,而且外壳也贼滑贼滑的,我倒大半碗温水,把鸡蛋三三两两放在碗里“踩水”,鸡蛋在水中动了,有的动的幅度还挺大,像个白色的“磕头虫”,头一点一点的;有的像顽皮的小孩猛地扎进水里立马就浮起来;还有的东倒一倒,西歪一歪,像醉汉。小小的蛋壳内有生命啦!
二十一天时间到了,小鸡该出壳与我相见了。
早上隔着缸就隐隐听到弱弱的“啾啾”声。我麻利地伸手触到母鸡的肚子,下面的毛柔柔的、热乎乎的。“咕――咕”母鸡显然不情愿,看在我多日伺候它的份上,仅仅篷起羽毛示威,并没有攻击之意。顺手拿起一个鸡蛋,轻轻地在耳边摇了两下,奇了怪,没有破壳的鸡蛋里面也会有小鸡的叫声,我摸摸自己的耳朵,确定不是错觉。
到了中午,“啾、啾、啾”的叫声逐渐增多,打破了屋内的寂静,为了看个明白,我把母鸡抱出来,眼前的一幕让我喜上眉梢,一大半蛋壳已被啄开个小洞洞,透过小洞还能看见尖嫩嫩黄嘴;有的在壳内“当、当、当”用力叨;有的已经叨掉了半个蛋壳,蛋壳内布满了血丝,能够清楚地看到整个头和身体扭缠在一起。黑溜溜的小眼睛让我一阵窃喜,那么嫩的小嘴去啄那么硬的蛋壳肯定累,扭缠的鸡身伸展不开一定难受,于是 ,我便萌生了助力它们早早出壳的欲望:把已叨有小孔的蛋壳周边敲碎,让洞口变大点;没有啄开洞口的听听鸡嘴在壳内哪个方向啄,先敲个孔;还把拧着脖、蜷着身子的,捏着小黄嘴轻轻往外一拉拽正了,一时没忍住又把剩下的蛋壳剥掉,乍一看,个个如梦初醒似的,那一刻我没介意小鸡肚脐的蛋黄未被完全吸收,我觉得自己干了件了不起的事。
晚饭后,我心情欢快地轻挑门帘,奇怪!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它们睡了吗?不可能!双手“啪啪啪”拍了几下破缸,耳朵贴上去仔细听还是没听到一个叫声。我迅速抱出了母鸡,双手刹那间僵持住,怎么会这样!所有的小鸡像是冬眠一样,闭着眼,随你怎么摆弄一声不叽叽。
等我缓过神扔下母鸡,再去扒拉这堆鸡儿,我的愿望和蛋壳一块碎了。
我这才想起娘说过的话,缺少挣扎出壳的小鸡活不成。
真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鸡苗过早失去蛋壳的支撑和保护,被母鸡压成了一个个肉饼,我不甘心看不到辛苦孵蛋的成果,不就是爱心泛滥、性急了点,孵蛋技术没问题。从头再来,再没有试错的本钱。
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赶,从大姑姐家又借来一只抱鸡婆和40只鸡蛋。
我把两个抱鸡婆服侍得像坐月子的产妇,白天看无恙 ,晚上瞧安然。
安顿好抱鸡婆后,我便睡去。一个个毛茸茸的小精灵,如同坨坨绒秀,潮水般的涌进小院,它们撒欢奔跑,可爱极了。陡然间,灶火屋的柴草里,猪窝棚上,屋檐废弃的瓦盆里,到处是鸡蛋,我来不及捡啊,急得直冒汗,我妈也端着葫芦瓢来捡了,“妈不是瘫在床上吗?”我心头一喜,妈——妈——这一喊才知道原来是一场鸡生蛋,蛋生鸡的好梦。
又到小鸡出壳的日子了。不可再有闪失。
我压制住痒痒的心,再没伸手帮倒忙,一整天的功夫,两窝小生命齐刷刷地钻出蛋壳,我梦想成真了。
它们藏在母鸡的翅膀下,把头悄悄地探出来打量着四周,那呆萌呆萌的样子,充满了好奇。
“咕咕咕”母鸡低头亲昵的叫声,把所有的小鸡都引到嘴边,啄起一粒小米,放下,“咕咕咕”,又啄一粒米,再放下,反反复复,含在嘴里却舍不得吞咽,小鸡懵懵懂懂模仿着。
又过些时日,小鸡不需要母鸡教喂,各自独处觅食。只见一只小鸡一溜烟地冲出去,原来它发现一条长虫子,引得同伴跑得快的,慢半拍的,全窝出动、围追堵截,愣是把母鸡撞翻车。先抢到虫子的小鸡,支叉着小翅膀跑得那个快,就差飞起来。和它争夺虫子的那只鸡,气势一点也不输于它。一条长虫在两个尖嘴之间你拉我扯互不相让,小眼珠圆瞪,两爪子前蹬,整个身子用力后退,唯恐一松劲美食落入它口。一旁那些识趣的,咽着口水、看着热闹,爪下刨得尘土飞扬……
半年后,这群小鸡羽毛丰满,样子俊俏,溜滑的羽毛黄的、黑的、白的、还有芦花的,颜色是那么艳丽。它们俨然成了院内的主人,一不留神还偷袭女儿的饭碗。我常逗刚识十个数的大妮,能数清咱家有几只鸡?“你别让它们动,我一个一个指着数。它老跑我数不过来。”我被乐得哈哈笑。
一窝小鸡出窝,母鸡体重要减轻一大半。恻隐之心让我对它格外关照。
直到母鸡丢抱,体格逐渐恢复原貌,是该物归原主了,因迟迟不见下蛋,这时还,显得小气,还以为我舍不得那两瓢米呢。在鸡冠鲜艳、红润,开始四处找窝下蛋时,我抱着鸡,㧟着鸡蛋去大姑姐家。出了小路,脚步突然沉重起来,看起来二只母鸡60只鸡蛋原数奉还,心里咋就不踏实呢?转身回又抓了二只最大的公鸡,这下脚底才轻松起来。
大姑姐笑了:“拿来干啥,你们过得好我也高兴。”她坚决不要那两只 “还情”鸡。我往鸡笼里一撒,大姑姐佯嗔道:“你呀……”
山间的小路,在晚风的吹拂中显得愈加迷人。池塘边,轻风拂过,柳树摇曳,倒影在水中如同梦境一般,鸡叫声惊扰了那平静的水面。塘水开始荡漾起来,微小的涟漪一圈圈地向外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