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扣纽扣时用力过猛,竟把衣服的一粒纽扣扯下来了,只好打开很久没用的针线盒,那满满当当的是五颜六色的线和一盒明亮的针。我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根穿了线的针,只是那个线所剩无几,根本无法钉好一粒纽扣。
我尝试着引线穿针,可是针眼在我面前好像消失了一样,我耐下性子,捻好线头,几次三番,总是失败。我找出眼镜戴上,我打开所有的灯,对着针眼偏左一点,没进,偏右一点,没进,上一点不行,下一点不行。针眼好像和我捉迷藏一样,那细细的一贯很柔弱的线,此时却是那样的桀骜不驯,我无计可施。我多么盼望一个人来帮我呀。
我打开门,平时嬉闹的走廊现在前无去者,后无来人,只有初秋温煦的阳光洒下一片淡黄,伴着缕缕桂花的余香。终于有脚步声传来,我翘首以待。来的是一个高一的学生,瘦瘦高高,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他拿起针,微眯眼睛,手上细细捻,很在行的样子,像极了我的儿子。一下、两下、三下,他左冲右突,终究还是放下针线,低头匆匆跑了。
我折回来,看着这点细细的线和小小的针眼发愣。以前需要,我轻喊一声,儿子就会从房间出来,好像有“嗤”的一声,干劲利落,线稳稳进入了针眼。儿子大学毕业之后回到小城教书育人,工作两年之后,想去部队这个大熔炉锻造自己。我虽然万分不舍,但还是支持他携笔从戎,圆梦军营。我笑说以后穿针、洗碗的事情指望不到他了。他给我穿好几根线之后,拿出了一个新玩意,告诉我这是一种穿针神器,我看了一眼也没弄懂,就哼哼呀呀收下了。
此刻,我找出这个穿针神器,是一个金属圆圈。前面有个细细的长长金属丝,折成了箭头的形状。使用时先把金属丝插进针眼,再让线从金属丝的中间穿过,然后回拉金属丝,线就被带着进入针眼了。我研究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这个原理,也终于引线成功,又试着用不同颜色的线多穿了几根针放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就像奶奶生前一样。
那时周末回婆家,婆家奶奶总让我给她穿好几根针线挂在墙上。奶奶身体很硬朗,独自住在乡下,80多岁了还自己挑水种菜。她一再的叮嘱我把线留长一点,再长一点。我笑着说,这么长的线,拉出来要费劲的,还是短一点好。奶奶坚持一定要长一点,再长一点。我跟奶奶说了个笑话,是小时候我坐在妈妈身边看她纳鞋底时听到的。说的是村里面有一个巧姑娘,一个笨姑娘,笨姑娘一上午搓了一根麻线,巧姑娘把麻线分成几段。下午,她们开始用搓好的麻线纳鞋底。巧姑娘很快用完了一根,又接上一根线,一只鞋底一下午就纳好了。笨姑娘,一下午也没能纳几针,尽忙着抽线了,线太长,又绕在一起,纠结成一团。奶奶笑着骂我。我说,奶奶我来帮你缝,奶奶说你念书,教书的人哪会这个?
我就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那一双布满皱纹却依然灵巧的手。奶奶生了七八个孩子,没有婆婆,爷爷又是教师,一周才回来一次。她独自在家带孩子、种地、下田。早上煮一锅粥,等自己外面干完活回家,锅里所剩无几了。晚上几个孩子挤在一张床上,有时孩子尿湿了,自己只得蜷缩在湿的地方,让孩子睡在干的地方。每年年三十吃完年夜饭之后,总是守岁,其实是做鞋,保证每个孩子正月初一都有一双新鞋上脚。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却未曾夺走她的勤劳、俭朴。那根细细的针线,串起了生活的琐碎与温暖,缝补着岁月的故事,缝补着心中最柔软的情感。那细细的线,连接着过去与现在,也延续着生活的美好。
有一天,我拿着小针,找不到针眼,才切身体会到,岁月不饶人,一岁年纪一岁人。老人们现在所经历的,我们也终将经历,老人们渐渐丧失的功能,我们也终将失去。生命是一场永不停止的失去,生命也是一场永无止尽的得到。老人们失去某些功能的时候,那些功能会在年轻的后辈身上延续。也许这就是养儿防老吧。儿子在家时,我每每喊他,他从来都是即喊即到,耐心而又温柔地帮我,一如当年我对奶奶一样,也许这就是传承吧。曾经付出的爱经历了日日月月年年,兜兜转转竟然变成惊喜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