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初春,刚过完年,一个自称是泊湖水警大队的四川人,过江来到彭泽县辰字号,称要找商群商队长。商群手下的人将他绑着来见商群。
他一见到商群就说:“商队长,我叫杨怀西,人家也叫我杨和尚,参加过土地革命。”因为他知道,商群在长江游击纵队时是队长,宿松团岭头事件后队伍散了,到辰字号来了。
商群问:“你找我干什么?”
“梁金奎不是人,我不想在他那里干了,我要加入你们。”
“好啊!热烈欢迎。可是我们这里目前还没有武装,正想建立武装呢!没有人枪,怎么办呢?”商群说。
“我愿意回去活动,到水警大队和郭家桥去,争取带些人枪过来。他们还不知道我到你们这里来了。我是小队长,是梁金奎叫我来彭泽办事的。”
商群立马答复:“好,兄弟!”随即命人给他松绑。
杨怀西看起来是一个豪爽之人,满脸络腮胡子。他听到商群称他兄弟,深受感动,就提出要与商群结拜兄弟,商群满口答应。但因为有上次在团岭头四川兵叛乱的教训,商群还是格外小心。经过慎重考虑后,商群做了周密安排。
第二天,商群按照四川人的习惯,举行兄弟结拜仪式。商群命手下人备了酒,到当地群众家买了一只大公鸡,借来一尊香炉。仪式选择在江边的空地上举行,商群号召自己一帮人都来做见证,在江边插上一面鲜红的党旗。结拜仪式开始,商群和杨怀西并排跪下。旁边一个人在他俩面前摆上两个碗,里面分别斟上白酒。另一个人手拿公鸡,从腰上拔出匕首,一刀割去鸡头,鲜红的鸡血滴在碗里,透明的酒水变成了殷红的血酒。
杨怀西首先端起血酒,宣誓:“我杨怀西今天和商队长商群结为生死兄弟,上有天,下有地,以后我如有改变,就像这只鸡一样死。”
商群也端起盛满血酒的碗,宣誓道:“我商群今天与杨怀西正是结拜兄弟,同生共死,永远跟着共产党走,抗日杀敌,不成功便成仁。”
两人将血酒一饮而尽,接着,对天三拜,对地三拜,对党旗三拜。
然后,现场宣布成立“建军委员会”,由杨怀西担任主任,商群任副主任。
和商群喝了拜把子酒,杨怀西放心了。
一切安排妥当,杨怀西就过江回到泊湖水警大队,在水警大队里秘密地做起工作。可是,没有效果。杨怀西感觉没有兑现诺言,没有完成任务,也担心同事里如果有人向梁金奎告密,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
杨怀西就利用一个同乡的关系,迅速离开泊湖水警大队,过江到郭家桥去活动。郭家桥有国民党军一四七师一个炮兵连,全是四川兵。这些四川兵正怨声载道,不满国民党军内部的压迫。杨怀西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虽然同是四川人,但杨怀西还是很小心。这次他就使了个手腕,说带他们去望江,加入泊湖水警大队,比在这里好,说这次来是受大队长梁金奎的委托,泊湖水警大队也都是四川人。
杨怀西这么一说,这批四川兵就起了心事。排长兼特务长李华庭和班长张少伦等人趁连长和另两个排长睡觉的机会,晚上悄悄把部队全部拉走了,准备渡过长江,到泊湖来加入梁金奎的水警大队。他们随身带上了三门迫击炮、五挺轻机枪、一支手提冲锋枪、八十多支长枪和很多炮弹、子弹。
杨怀西将这一情报迅速报告商群,商群当即在小孤山主持召开会议,分析这支小部队到来后的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到宿松望江湖区后独树旗帜,当草头王,或者是被梁金奎收编,继续与人民为敌,这种可能性很大,结果也将极为不利。另一种就是接受共产党的领导,成为一支可贵的抗日武装力量。这种可能性有,但危险性很大,因为目前自己的地方武装力量还很弱小,又在团岭头遭到了重大挫折,血的教训不得不谨慎。而这支国民党的小部队却拥有三门迫击炮、五挺轻机枪、一支手提冲锋枪,以及几十支长枪和很多炮弹、子弹,是十分诱人的。但带队的李华庭很反动,他手下还有很多亲信,整个部队没有受过共产党的教育,要收编这样一支部队,显然要担很大的风险。会议决定,通过商群等早前曾和四川部队内部的袍哥会的关系去迎接这支部队,并充分利用国民党军队内部当时流行的“恐日病”这一弱点,首先设计解除其武装,然后再分化瓦解,争取教育过来,把问题解决在江南岸。
当晚,商群带着蒯文金和范忠才两名助手,冒着蒙蒙细雨,来到他的家乡辰字号。辰字号有十几间高大的草房,后面有一小山,叫团山,团山有一条路,直通南冲,处在马垱和彭泽之间,也是郭家桥通往湖区的交通要道。周围虽然是岗哨林立,据点甚多,但由于是湖区抗日武装的发源地,群众基础好,倒是共产党的一块小天地。商群一到辰字号,一面召集附近几个村庄的“抗敌十人团”开会,布置把辰字号江边的船只全部转移,渡船停止通航三天。每户准备一套便衣,每个“十人团”团员要准备对付五、六个四川兵。一面杀猪备酒,派出机智勇敢的蒯文金去迎接部队。
蒯文金曾在袍哥会中也拜为老小,见到李华庭、张少伦等人后说:“现在长江已被封锁,四周都是鬼子,这几天我们是渡不过去了。”
张少伦是袍哥会中的大哥,在四川兵中极有威信,这次拉出来原是他的主意。现在一听,倒不免担起心来,马上就问:“那怎么办呢?”
蒯文金皱了皱眉头,故意迟疑了一会,才说:“办法倒是有,只怕弟兄们不干。”
张少伦一听,急着问:“事到如今,岂有不干之理,你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蒯文金接着回答:“弟兄们既然来了,我们就要保证弟兄们的安全,现在商老四已在作安排,准备弟兄们到辰字号后,换上便衣,埋藏枪支,分散隐蔽,等待几天,机会一到,就行渡江。”
李华庭一听,眼露凶光,面有怒色,便说:“枪就是命,人怎能离开枪,你们打的好主意。”
蒯文金见李华庭变了脸,反而变得满不在乎,抓住刚才张少伦的话柄接着说:“我原是为了弟兄们的安全,大哥不叫我说我还不想说呢!如今四周都是日本人,弟兄们拉出来是要干一番事业的。一旦被鬼子的密探发觉,老百姓遭难是小事,只怕大家到不了湖区,一个个连性命都保不住。”
李华庭正待分辩,张少伦接过来说:“大家都是弟兄,不必伤了和气,还是待回去后和弟兄们细细商量,从长计议。”
当晚,队伍就跟着蒯文金来到辰字号,在团山上吃了商群备下的酒食,就躲进了南冲。
商群见一计未成,又生一计。第二天,连水都没有送一点到南冲。这些国民党兵在山上又饿又渴。直待天黑,李华庭、张少伦和几个班长才摸索着到辰字号找到商群。商群一边沏茶递烟,一边说:“让弟兄们在山上受苦了,今天一天,日本鬼子在这里扫荡,汉奸把老百姓统统叫到一起训话,一个不能少,鬼子汉奸刚刚才走啊!”李华庭、张少伦等人饿得哭笑不得,待到晚饭端上来,已是两眼发花,周身发软。狼吞虎咽后,当晚在辰字号宿了一夜。
天一亮,商群就和他们商量,要到江边看看船只,李华庭、张少伦等几人正要看个虚实,于是欣然前往。一到江边,只见江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人一船,岸边是一堆堆被烧焦了的木船,船边是一摊摊未干的血迹。商群感慨地说:“难哪!我真恨不能插翅马上把弟兄们送过江去,现在是实在无法可想啊!若是成天躲在山上,弟兄们又得挨饿,若是住到村里,穿着这黄军装,背着枪跑来跑去,又不保险,兄弟我,真是如坐针毡。”
凑巧,恰在此时,“抗敌十人团”团员赵传宏赶来报告,说四川兵黄开被宪兵小队长胡海泉抓住了。众人大吃一惊,张少伦更是急得不可开交。商群也感到问题严重,心想,如果不把黄开救下,他一到鬼子宪兵队,就要前功尽弃。救下黄开,方能将计就计,因势利导,乘机陈说利害,解除这批四川兵的武装。就叫大家绕道先回南冲,自己大踏步赶回辰字号。
原来,这个黄开也是袍哥会中的拜把兄弟,和张少伦有生死之交。为因昨日一天汤水未进,又不见下山的几个人回来,白白的饿了一天,心里不免担忧,一夜辗转难眠,天还没亮,就受弟兄们的委托,赶到山下来探个虚实。谁知一进辰字号,迎面碰上了胡海泉,被五花大绑。
待商群赶到,已押到辰字号村头。黄开见到商群,连叫:“四哥,救我。”说完早已泪流满面。
商群不慌不忙,一把拉住胡海泉,一边递烟,一边问:“还没有吃饭吧?快到我家吃饭。”
胡海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商群:“黄开是你的什么人?”
商群指着黄开对胡海泉说:“他是一四七师开小差的,想做个小生意,被土匪抢了。我当年逃难时他帮过我的忙,很够交情。如今他投奔我来,在这里种几亩薄地。”
胡海泉一听,就说:“既是如此,是弄错了。”又指着黄开训斥:“以后可不能再穿着这黄军装了”
黄开回到山上,对着张少伦放声大哭,说:“大哥,如果不是商老四,我这条命,就没有了,人家好意救我们,悔不该当初不听他们的话。”
当晚,蒯文金也赶到山上,说日本人搜查得紧,得赶快把武器埋起来,换上便衣。黄开又在一旁催得紧,这些四川兵也都憋着一肚子窝囊气,又饿又冷,要李华庭、张少伦尽快定主意。
李华庭见众怒难犯,只得答应换上便衣,把武器埋到团山脚下的牛棚里,盖上芦席、稻草和牛屎。事后,这家伙又留了一手,把五挺机枪的抓子勾全部取出来藏到了其它地方,并亲自带着二十个人和蒯文金住在牛棚里,看守那一部分武器。
晚上,商群抓紧机会,一面布置“抗敌十人团”加倍警戒,分头找那些已经分散在李字号、辰字号等村庄里住宿的四川兵谈心,一面又亲自和范忠才赶到朱家岙,和张少伦交谈。正谈到投机处,李字号“十人团”团长余传友赶来报告:“梁金奎的副官独眼龙和三名四川兵正要在江边芦苇上点火,被李字号‘十人团’活捉,已经押到这里。”
张少伦一听,霍地站起来,马上责问商群:“为何抓我的弟兄?”
商群拍拍张少伦的肩膀,按他重新坐下,告诉他不必担心,一起审问就知端详。
原来李华庭暗中勾结“梁匪”,“梁匪”早已派副官独眼龙潜伏在辰字号附近,又派三个分队带二十只快船在对岸鹅颈湾和张家楼等待,只待今夜辰字号江边火光一起,就赶来接应。李华庭还答应把商群和蒯文金、范忠才一起捉住亲手交给梁金奎,四川兵里如有不服的,就统统杀掉。
张少伦一听大怒,骂一声李华庭:“这忘恩负义的贼。”就大踏步朝外走去,被商群一把拉住。
张少伦愤愤地说:“我要提着李华庭的脑袋来见你。”
商群微微一笑,接着说:“李华庭带着二十个人在那里,你一个人去,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张少伦这时才清醒过来,急着问:“那怎么办呢?武器全部在他那里。”
商群又一笑了之:“你安心休息,我自有安排。”说罢,和范忠才等人大步向辰字号走去。
李华庭还睡在牛棚里,特别高兴,和蒯文金等人摆起了龙门阵,说什么过江后,商群就当大队长,蒯文金至少也得封个中队长,大家都可以弄个官当当。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想,只要把商群等人送到梁金奎手里,定能得到重赏。
正在他想得甜滋滋的时候,突然,辰字号村里一片喊声:“日本人来啦!”范忠才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赶来报告。
那些四川兵一听拔腿就逃,蒯文金情知是计,带着他们直往南冲跑。
过了好一会,辰字号村里又风平浪静。李华庭心中有鬼,担心着这批武器,急着要下山看看,几次都被蒯文金拉住说:“不要因小失大,抓住了不是好玩的。”那些四川兵也被唬得不肯下山,李华庭独脚戏难唱,直待到半夜时分才慢慢爬下山来,赶到牛棚一摸,武器不翼而飞。正当惊惶失措、左右张颈的时候,商群的枪口已顶在他的脑门上。
商群当着所有人员的面,宣布李华庭和他一个亲信部下的罪状,决定就地处决。刚宣布完毕,不料,因为捆绑不严,李华庭突然挣脱捆绑绳索,跳到附近的水里去了。大家纷纷朝水里扔石头,结果,在水里被大家用石头砸死了。那个亲信部下吓得跪地求饶,保了一条性命。
商群朝大家宣布:“愿意留下来抗日的,我们欢迎;不愿意留下的,可以回家,不得参加伪军、顽军。”大家纷纷举手留下。
过了长江,朝霞映在江堤上,商群带着这支小部队,扛着一大批胜利品,前进在广阔的圩堤上。商群将他们顺利带回到了宿松湖区,驻扎在王家墩。湖区武装力量又壮大了,共有三百余人,步枪一百余条,手枪二十余支,机枪五挺,迫击炮三门,冲锋枪十多支。
商群带了那么多人和武器来到王家墩,赣北特委接到他们喜出望外,老百姓看到一夜之间突然来了那么多兵,而且还是共产党的兵,感到惊奇!消息不胫而走,远近传说湖区来了“天兵”。
湖区队伍壮大了,很快,赣北特委决定成立宿望湖区独立大队。
初夏的早晨,湖边村庄王家墩,笼罩着薄薄的微雾。太阳刚刚出来,泊湖上吹来的暖风,带着潮湿的凉意。村外平坦的田畴,各色野花都开了,红的、紫的、粉的、黄的;成群的蜜蜂在花从中忙碌着,辛勤地飞来飞去;青翠欲滴的软柔柔的稻苗,在微风中摇曳,呈现了一片生机。
在王家祠堂大门前的一块开阔地上,三百余人整齐列队在这里,肩背长枪、大刀长矛,机枪大炮摆在队伍的前面,一派威武的场面。附近的老百姓也成群结队,赶来观看热闹。
赣北特委书记黄先站到队伍前面,高声宣布成立宿望湖区独立大队,并宣布任命商群为大队长,特委武装部长刘宗超为副大队长,下辖三个中队。一中队队长由四川人张少伦担任,二中队队长由红军老班长向管昌担任,特务中队队长蒯文金。
独立大队成立了,可是,还没过几天,就有老百姓跑来找到黄书记黄先:“你们队伍有人为难我家闺女”“我家鸭棚昨天少了两只鸭”……
黄先要商群:“立即调查,严肃处理!”
黄先知道:这支队伍大多数人是从国民党军一四七师过来的,纪律松散,更谈不上什么觉悟。商群一调查:谁也不承认!
黄先气得拍着桌子对商群说:“彻底改造他们!办军事学校,就办在下仓埠街上!”接着又对组织部长张云樵说:“老张,你负责,一批一批轮流训!”
下仓埠街上也热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