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农历三月十五日,是您安葬的日子。我们在纷飞的纸灰中,在燃放的鞭炮里,跪拜在您的厝基(下葬前暂时放置灵柩的地方)前,二伯在和您说话,让您收拾好东西,别落下什么,我们请您准备搬“家”了。是的,厝基上几根枯死的瓦菲,还散落着许多松针,有的瓦片残破了,做为子孙我们怎忍心您就那么孤寂地躺在这里。
一阵忙碌,存放您灵柩的厝基被拆除了,露出乌黑的棺木。整整五年,您就在这狭小的空间等待着入土为安。五年中,多少次我梦见您穿着青布衣衫仍旧忙碌的身影,多少次我梦见您拄着拐杖依旧慈祥温和的笑容,又多少次梦中感知您逝世时痛哭流涕痛彻心髓(也许潜意识我希望您还活着,您也永远活在我心中),又多少次----想到此,眼泪悄悄滑落。
奶奶,八仙(负责抬灵柩的八个青壮年男丁)都是您熟识的本家或邻居,他们那么小心静穆,生怕惊扰了您。要知道,您瘦小的身影更衬托了您伟大的人格,您的自立自强,您的贤良正直,您的仁爱朴实,铸就您的德高望重,造就您的流芳百世。奶奶,您放心走吧,我们一路相送,这也是您最后一程。你要循着一路上洒落的纸钱哦!别忘了回家的路。
奶奶,看见您一年四季周而复始浇灌过的菜园吗?曾经碧绿的菜畦满园瓜果如今已荒芜多时了,疯长的草尖上晶莹的露珠似乎点点泪光,肯定是思念它已经离开了五年的主人了吧!奶奶,看见那几棵已经大如盖的茶树了吗?我记得多年前的周末,手挽一个小篮,您带着一个耙兼做手杖,我们祖孙一起采摘翠绿和清香的茶叶。也许那茶树还记得三十年前的祖孙吧,它似乎低眉垂睑在为您默哀;奶奶,还记得那片遮天闭日的竹林吗?当年鲜嫩的竹笋在您手中变成了餐桌上可口的佳肴,细软的竹衣您用来做鞋样。说不定哪棵老竹还记得您呢,否则修茂的竹林却如此静默无语;还有多年前一样血红的映山红,如同我泣血的思念,洁白的杜鹃,正是我无尽的哀伤-----几百米的小路,或平坦宽广或崎岖曲折,是用您的三寸金莲无数次丈量过的,不也是您一生的缩影吗?只是小路依旧,您却永逝。
来到了您的墓地,按家乡的风俗是可以揭开您的棺木最后一次看看您。您娘家的弟媳我们的舅奶来了,她还在念叨您多年前馈赠她我们买给您治皮肤病的硫磺肥皂,一边流泪一边回忆您的好,还有您娘家的亲侄子侄媳;房下的姑姑姐姐们也来看您了,您拿她们当自己的女儿和孙女,她们也当您为自己的母亲和奶奶,您以前每年都要去挨个探访,如今她们只能最后一次看您了;还有很多亲戚都来了,他们都是来送您最后一程的。
终于打开了您沉睡了五年的乌黑的灵柩,您满心喜欢的孙媳妇给您买的那顶黑帽子还在,我上九华山给您买的红漆文饰的手杖还在,可那张永远慈祥的面庞哪里去了?无限怜爱您孙儿的眼睛呢?还有那满头的银丝、经常牵着我走亲访友的那双手呢-----?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您吗?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只是一具枯骨,这就是生命?墓地泪雨滂沱,汇成一片悲伤的海洋。女眷们在哭泣中细数您的点点滴滴,男人们在哭声里宣泄着对您的想念。我更是任泪水恣意横流,我知道以后的日子只能在思念时默默流泪了。收敛了悲痛,我们按风俗把手指上的血次第涂在您的头颅上,把我们贴身的衣服覆盖在您的身上。他们说是为了祈求您能保佑我们后代福运绵延,我是想借此让您能更多回到我的梦中,慰藉感知我的思念。
玉兔悄悄爬上了东山,好大好圆啊!许是特意为您来照亮最后一段行程的。我和彬守候在您的身旁,这是最后的守侯,明天您就要入土为安了。有时和彬聊几句,更多是和大山一样沉默。在沉默中和您唠嗑呢,下午您看见在您墓地附近玩闹的三个可爱的小孩吗?最调皮的那个就是我儿子,想必您已经知道了,每次过节前您不是都提醒我们要回来给您烧香吗?(孩子有时不乖,迷信说是死去的亲人在叫唤,我宁愿相信那是真的)。奶奶,您看见没?您的墓地正对着大前门山,青松翠竹,郁郁葱葱。山的北段山下是您娘家,您每天可以守望了,去世那年您可比以往任何年份跑得勤;山的南段延伸到我现在的住处,想我们了就来看看我们吧!您还看见那条宽阔的水泥路了吗?那可是您以前为我们劳碌奔波或挎个篮子给我送菜常走的路哦,如今车来车往,很是热闹。在这里您是否还会像当初那样目送很远或等待很久,我和妻儿有时间就会回来的。您听见老宅里有人说话没?您年岁已高却耳聪目明哦!山也向阳,也不孤独,您满意吧!-------
时交二更,是您下葬的时辰。八仙把您请进了墓穴,烧过了地契(阴间的通行证),风水先生让我们跪听了吉言,接了抛洒的米(寓意珍珠满地),让我们从棺木上搭起的梯子上爬了上去(寓意步步高升)。一切完毕,他们就开始在您的棺木旁倾倒石灰,我忍着飞扬的呛鼻的灰尘,看见他们一锹一铲地用土填塞那三米左右长,一米多宽的狭小空间。渐渐的,棺木可见部分越来越少了,直到最后一抔黄土落在巴掌大的棺盖上,如同一只乌蓬船完全沉没了。这就是您最后的归宿吧!奶奶,当我垂垂老矣,我会去天堂找您。如果有来生,我愿做您的祖母,您做我的孙儿,我会用您一样深沉宽广的爱去报答今生您的付出,好吗?
天亮了,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金色的霞光笼罩着您的新家。我知道您开始了新的生活,也许是生命新的轮回。
奶奶,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