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放假,小桃跟妈妈回了趟老家,在路边的小餐馆要了两碗饸饹面。正值麦收时节,公路上的联合收割机轰隆隆地穿梭,不时扬起一阵烟尘。三轮摩托车载着超出负荷数倍的麦草,努力维持着速度与平衡。农人顶着烈日将刚收获的麦粒在空地上倒成一个个小山头,然后再用木耙四散推开。路边到处晾晒着黄灿灿的麦子,上面是木耙划出的波浪条纹,一会儿是横的,一会儿又变成竖的。虽然已经汗流浃背,衣衫湿透,晒麦子的大爷还是连连抱怨:“今天这日头不行啊,再毒些才好呢!”真有点“心忧炭贱愿天寒”的意味,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疲倦的汗味儿。
餐馆门口有个沙哑的声音不时喊着:“卖恨哩!甜恨儿!”……“卖爱哩,苦爱儿!”小桃吃着饸饹心里狐疑,这到底是卖啥呢?一会儿爱一会儿恨的!好不容易吃完,掀开门帘出去一看就乐了!门口的三轮车上,竹筐里摆着两篮杏儿,鸡蛋大小,黄里透红,看着都馋人。车厢边上竖插着一圈艾草,白绿的叶子刚失去水分,丧眉搭眼的,透着苦苦的艾草香,可不就是苦艾和甜杏儿吗!(陇县方言里杏儿叫“恨”)。小桃问大爷要了个袋子,一边捡拾着杏儿,一边跟大爷唠嗑:“大爷,你这吆喝有意思的很啊,甜恨苦艾,还对仗的很!”大爷憨笑着说:“咱这杏甜很,你尝一个,自家树上的,老杏树了!……艾要不?我下午才割的,你娃娃不懂,咱这是山里割的艾,艾是越苦越好!你拿两把回去摆门口窗台上,过端午有这讲究哩!”老爷爷笑得一脸慈祥,眯缝着眼睛瞅着杆秤儿,让小桃瞅:“五斤!看,称高高的,再给你拾几个!我老汉卖东西从不叫别人吃亏!”老爷爷皱纹深深的,配上他的黄杏儿和艾草,就是一副完美的油画,浸透着辛劳与安祥!原来老爷爷的“艾”并不是小桃想的“爱”,老爷爷的“杏”,也不是小桃理解的“恨”。可这离奇的巧合总让小桃忍不住暗自思忖,仿佛今天这场相遇里暗含某种玄机。
小桃回去看叔叔伯伯,他们比过年的时候又瘦了一些,看起来苍老了一圈。大妈前阵子心脏做了支架,叔叔因为腰间盘突出腿疼的厉害,但是晒麦收麦的活还是干着。说话的功夫也要不时留意天气,防着雷雨。好在堂哥从深圳回来了,能帮忙往车上扛麦袋,要不然暴雨来了,老人估计得急哭。叔叔看到小桃妈就说:“今年麦收了,地我们也不种了,到底弄不动了!”小桃知道她家的地大部分是叔叔在种,给别人她爸舍不得。前几年爸爸不小心摔了腿,好说歹说才把地撂下了。小桃真怕爸妈又要回来种地,赶紧抢着说:“不种就不种了,村上谁要种让种去,别荒了就行!”叔叔叹口气:“村上人越来越少了,都是老年人!往年割麦是一镰刀一镰刀往回割呢,割回来要碾,碾完场还要腾麦草,现在联合收割机开过去就是麦粒了,省事的!但就这,麦子晒着,眼看雨来了,收不到车上去,干着急啊!”叔叔的语气里全是无奈。
小桃想起自己小时候暴雨前收麦子的经历,不管白天黑夜,只要听到要下雨,大人小孩爬起来都往场里跑,黑影来回穿梭,伴着电闪雷鸣,不管雨来得多急多快,都能把麦捆麦袋抢收回来,摞得整整齐齐,用塑料布盖得严严实实,全家人协作的速度效率堪比打仗,爸爸说这叫虎口夺食。当满脸汗水、衣衫湿透的站在房檐下,看着暴雨如柱,倾泻而下,心里说不出的轻松和畅快!小桃中考那天早上,五点多起了雷雨,小桃和姐姐赶紧爬起来去帮家里收麦子,摞好麦子,脸也顾不上洗一把,就顶着满头麦草、一脸泥灰走进了考场。中考虽然重要,但大不过收麦。麦子要是遇上一场雨发了霉,全家一年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其他的了,这是农村小孩从小就懂的道理。
小桃想象不出来叔叔伯伯大妈婶婶他们在暴雨中奔跑的情景,他们真的老了,走路一步一顿,拿着农具,身体便朝一边歪斜着。小桃最近常常在新闻上听到“保护耕地红线”“发展合作经济”“守卫粮食安全”这些词儿,可面对农村的老人和撂荒的土地,这些似乎还很遥远,小桃满心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