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一家是跟随改革开放的春风,离开土地,开始在城市里拼搏生活的。也是我们家族最早用自己的双手把生活酿成酒,我们姊妹随时都可以闻到芬芳,沐浴生活静美,再无朝夕温饱的恐惧。
随着都市的繁荣,生意的稳步,曾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姐姐对泥土的喜欢愈加强烈,每每走到街上看到楼群中间的花坛长满杂草,她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发出些许感叹,“可惜了,这块地荒着,要是栽上葱,爬上几棵芸豆,足够一家人吃一个季节。” 大姐这样的渴望在我面前出现过二、三十次,眼神在泥土里游走,时不时还能用手去扒拉几下,“你看看这土质,种啥长啥,种啥结啥。” 姐姐的眼神似乎深深扎进泥土,拔不出来,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大姐对泥地的痴迷愈演愈烈,几乎达到日思夜想的地步。
偶然一个机会,去了一位诗友小杜家,她家自己盖了机械加工厂,院子里有一大块地,种着新鲜的蔬菜还有一片玉米。她们家吃不了,去年一整年的蔬菜都是她给我们的,要么她送来,要么我和大姐去拿。西红柿、黄瓜、茄子、辣椒、土豆、南瓜、葱、生菜、小白菜,每一个季节都能吃到每一个季节的蔬菜。大姐乐得嘴都合不上。每次去拿菜时她都会蹲在地上,眼睛里生出的喜悦和眷恋像一个孩子贪婪美食,手不停地拔着杂草,速度快而准确辨识出杂草与蔬菜的区别。我们整整吃了一个夏天的蔬菜。秋天来临前,我和大姐自动请缨,来帮着割玉米。割地那天,我们到时,小杜一家人已经把整片玉米地割倒了,我和大姐只能帮着把玉米棒子从杆子上掰下来,每一棒玉米都硕大而有分量,有些外皮干枯发黄,露出金灿灿的玉米粒,有的则依然是绿衣包裹,垂着苞米胡子。听说苞米胡子洗净熬水喝,能治高血压。我揪了不少苞米胡子,放进塑料袋,准备回家后阴干,以备不时之需。大姐去割苞米前,是有准备的,她换了工作服,脖子上围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带着手套,苞米穗子不停地从她的手里扔到旁边的垄沟里,不一会儿功夫,两垄苞米地她很快就掰完,堆出了一个大堆。那种金黄的色彩与泥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姐姐脸上的笑容都堆到了一起,像她自己亲手种的、割的、掰的一样,像自己孩子呱呱坠地的幸福,在大姐脸上泛滥了一整天。小杜说大姐是干活人,说我是不会干活的。她说得的确是那么回事。第一次去她家拿菜的时候,她让大姐拔小白菜,又指了指前面的生菜,让我自己去拔。我惊讶地发现,生菜只有四五棵,太少了,怎么拔。她冲我走过来,蹲下身:“你站着就能拔到菜啊?这么多不够你吃的?” 我愕然了,心里想,就这么几棵菜让我怎么拔?我迟疑地蹲下身,几秒钟我就可以把菜拔光。她是一个叶子、一个叶子劈下来,而我差点把这几棵菜全都连根拔掉。她一会就在手里劈出一大把儿,一片挨着一片整齐地落着,很快就足够我吃的了。她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塞到我的手里,擎了一下眼镜,咕噜着说“看你就不是干活人”。我有些羞愧,如果要是让我自己拔,我会连根拔掉,一季生菜断根。我回头看看大姐,她手里握着一把小白菜,没有连根拔出。小杜指指大姐手里的菜,“你看看,这才是干活人。” 小杜看出大姐对土地的热爱,答应第二年春天给大姐一块地种。大姐开心的表情从秋天乐到了到春天。
春天来临时,我和大姐来到小杜家。小杜要把厂房出租,一大部分地连同厂房做停车场。她指着墙外墙边的绿化带,把这块地留给你们。大姐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了。只要有地能种上种子,无论多小,大姐都高兴,像几十年的梦成真一样。我曾经去过龙脊梯田,导游讲过蓑衣盖田的故事:田主交代农夫挖完山脚下的那两亩206块田,才能收工。农夫挖完后,从低处数到高处,怎么数都是205块,怎么也找不到未挖的那块,无奈只能拾起地上的雨具准备回家,这才发现蓑衣下面还藏着一块田。而小杜给我们的这块25米长1.5米宽的绿化带要有多少块蓑衣大小,我们的泥土会爬出多少希望和梦想,从大姐的表情里我看到了属于她的快乐和希望。
绿化带上没有种植过什么真正的蔬菜,只有几墩子玫瑰花,茂盛形成深根系。大姐说这是生地,适合种葱。在种地之前,这块地是需要整理的。清除土地里的石头和刚露头的杂草,还有这几墩子已经发出生机的玫瑰枝条的根。小杜家有现成镐头、耙子和铁锨等工具,我们省去了很多麻烦。最初建厂房的石头瓦砾都在这里,我们开始从头一镐一镐刨。在清除玫瑰根系的时候,院里开出一辆白车,一个身穿工作服的人和小杜打着招呼,车没有熄火,人从车里下来,接过大姐的镐头,只刨了几镐,最后两墩子的玫瑰花根就刨掉了。我惊诧,这个人干过农活。我们都说着谢谢。车开走后,小杜说这是院里租厂房的小老板,感叹为人的低调和送人玫瑰手有余香的品格。
清明谷雨后,姐姐把芸豆种子、土豆都种到泥土里。我们等待希望,等待种子发芽,等待我们的收获。大姐深爱着泥土,深爱着大地,她有着中国世世代代农民扎根于泥土的厚重和对生活的热爱。大地根植于她的内心,她是传统的中国文化的代表,她深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实现在城市拥有一块爬出初心梦想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