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六九年的初冬,家里没煤了。那年我刚满16岁,正在上初中,自恃年少气盛,便自告奋勇给母亲说:让我去拉煤吧,母亲看着我身单力薄的样子,有些担心,而我主意已定,再三恳求,母亲拗不过,只好同意。
当时拉煤需要煤证,我们三小队在大队分得了一吨煤证,按需分给了三家,其中我家六百斤,其他两家每家七百斤。煤价18.5元一吨,六百斤需5.5元。这次一起拉煤的是东海叔家和运堂哥家,运堂哥常年有病,身体不好,便央四队的天才叔去拉,说好的管吃另给两元钱。东海叔和天才叔比我大七八岁,身强力壮,而我则显得有些瘦弱。一切准备就绪,母亲头天晚上特意给我烙了几个玉米面包皮火烧,做为路上的干粮。
第二天一早,晨星点点,寒风习习,我们三个拉着平车在夜色朦胧中,依次走出了村庄。这次拉煤的目的地也是煤证所限定的方庄煤矿,距我们家任徐店村七十华里。方庄煤矿历史悠久,所产无烟煤以其炭多耐烧、无矸无味而名扬省内外,深受焦作一带厂矿和居民的欢迎。从家到王村上马路,有一段高低不平的土路,之后全部是石子路,坑坑凹凹,坡多路窄。我们越过周流,穿过修武县城,一路向北,直奔方庄煤矿。
中午十点左右,到了装煤厂区。举目望去,里边人山人海,车水马龙。中间有一座像山一样的大煤堆,高大的输送机犹如一条巨龙,蜿蜒起伏,直达山顶,嘴里源源不断地吐出黑亮耀眼的炭碴。而煤山的周围则挤满了像蚂蚁般装煤的胶轮马车、小平车和独轮车。我们在厂区外排队办了手续,之后便是过称回皮进厂区装煤。这时我们傻脸了,根本进不去。厂门口被上千辆车围得水泄不通,没有人排队,都在挤,一片混乱,吵架声、谩骂声、牲口的嘶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看这情形,就是到天黑前也不可能进得去。正当我们一筹莫展之时,天才叔发现了一个熟人,看样子像在矿上干事的。这个人是我们村同一条街上如龙伯家三女儿的上门女婿,当时还未成婚,叫啥名也不知道,(后来知道姓冀,小名叫热闹)。说明关系后,那人说稍等。不一会儿不知从哪叫来了三位年轻后生,拉着我们的三辆车从另一个偏僻的小门顺利进入,当时我们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已,这可能是流传中最正宗的“走后门”吧!
装煤间隙,最令我羡慕和佩服的是那些赶马车的年轻车夫,他们大多以运输为生,练就了一身娴熟的驾驭技艺。只见他们一个个像将军一样,威武地站立在马车辕头,大鞭上下左右挥舞,“啪啪”作响,落点精准,嘴里发出各种奇怪的号令,那四驾马车驯练有素,齐头并进,穿行在拥挤的车流和人丛中,游刃有余,进退自如,看的人胆颤心惊,叹为观止。
装好煤从矿区出来就已经下午一点多了,稍作休整,就开始往回赶路了。刚开始乘着新鲜劲,我并不觉得累,还有心欣赏一下沿途的山色风光。大约走了一半路程以后,渐渐的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平车也觉得越来越重,慢慢地落到了后面,两位叔叔很关心我,不时的停下来等我。到了板桥村附近,有一座拱桥坡又陡又长,我使尽全力往上冲,上了一多半,感觉头冒虚汗,双腿打颤,眼看上不去要往回退了,突然觉得车轻了许多,扭头一看,原来是天才叔一只手拉车,腾出另一只手使劲推住我的车,拼全力一直推到桥顶。我停下车,大口喘着粗气。两位叔叔关切的说:“拉煤不能急,路远要沉得住气,一步一步来。这次你走前边,累了就休息,前面过了烈杠营,就到修武县城了。”
后面为了照顾我,大家放慢了脚步,走不动就停下喘口气,遇到坡陡的地方,就共同推一辆车。转眼到了修武西关,而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傍晚时分,距家还有二十里的路程。西关是修武县城比较繁华的一个地方,按照惯例拉车的、赶路的到这里都要停下歇歇脚,吃点东西,而此时的我们早已饥肠辘辘,唇干舌燥,眼瞅着国营饭店门口的人出出进进,不时飘出诱人的饭菜香味,垂涎欲滴,但终究是一种奢望,只在心里想想罢了。我们在路边找了一个茶摊,两分钱一杯茶,每个人就着苦涩的茶水,啃点干馍,力气顿时又增加了许多。就这样我们一鼓作气,靠着最后的毅力,终于顺利到家了,而此时已经夜幕降临,繁星满天了。我虽然累得四肢瘫软,筋疲力尽,但我依然很高兴,因为终于可以为家里做事,为父母亲分忧解愁了。
这次同行的两位叔叔对我帮助很大,之后很多年每每见面提及此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此次拉煤是我一生中记忆深刻的一堂劳动教育课,也是我成长过程中不可多得的一笔宝贵财富,锻炼了意志,懂得了不易,增长了阅历,收获了情谊。而随着时代的进步,这种拉煤方式早已成为了历史,成为了回忆。把它写下来,旨在不要忘记过去,才能更加珍惜现在的美好生活。
2024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