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父亲
——在清明节来临之际，以此文悼念我敬爱的父亲
森森
善良，是一种心地纯洁，温暖纯良，至高至真的心理特质和情操。
从我懂事起，在跟父亲一起生活的日子里，目睹父亲的种种往事，领受了父亲的善良、和蔼、友好的点点滴滴……
记得父亲还在派出所当专区民警时，一天，母亲洗涮着他的新警服，边洗边问父亲，后来那个阿伯怎样了……原来前一天，父亲下班回家，路过接龙横巷一栋三层楼时看到楼下围了好些居民，隐约听到楼上有小孩“阿爷阿爷……”的哭喊声，父亲马上跑上去，看到三楼一房间里一位老伯歪着头坐在床边的地上，旁边呕吐了一大滩，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不停地摇着老人的手哭喊着……父亲见状意识到老人病得不轻，就连忙背起老人，下楼，楼梯又陡又窄又黑，而且是木做的，人在上面走动就吱嘎吱嘎地响。父亲个子矮，背着老伯很吃力，他一手托着老伯，一手扶着墙，一步一步慢慢地下楼，老伯的呕吐物不时地泄在父亲的警服上……几个居民见到也上前帮助，一起把老伯送到洪桥卫生所。
这时，我仿佛看到了父亲额头渗出汗珠，背着重病的老伯一步一步艰难走下昏暗楼梯，警服上粘了一片老伯的呕吐物，警徽随着下楼的光线晃动一闪一闪的发出亮光……
那几年中的一天傍晚，我们刚吃完饭，一位邻居阿姨边拧边拽地拖拉着她的叫伟先的儿子来到我们家，强按着儿子坐在我们矮饭桌旁的石板上，对我父亲说，“司徒同志，依个系我的仔叫伟先，惧偷咗屋企的铜面盆去卖，卖咗的钱就去买麦芽糖吃。依家六、七岁就偷铜盘，再大D岂不是偷更大的嘢啦，麻烦司徒同志帮我教育责罚他，不认错就绑他返派出所……”按理，这只是家庭内部教育问题，民警可以不管。但父亲看到那个阿姨又急又气又伤心的样子和那个见到警察就害怕的伟先，就要那个阿姨也坐下，慢慢地询问事情的来由：原来，他们家有五个小孩，父亲没了，靠阿姨一个人工作养活一家人，六口人窝居在当时的德宣中路(后来改叫东风中路)金福巷口二十来平方米的睡屋兼厨房的底层住宅房里。当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伟先拿去卖的铜面盆在他们家算是较为值钱的东西了。按伟先陈述，卖给“收买佬”(收废品的人)才二元多。他看到旁边生活水平相对好点的邻居的小孩有零钱买麦芽糖吃，既馋嘴又无奈，就偷偷把铜盆拿去卖了，得到的钱想给弟妹买麦芽糖吃……父亲听完，就严肃地说，你妈一个人做嘢养你地几个，好辛苦嘎，你唔同她讲一声就将屋企的铜盆卖咗，以后一家人用乜嘢来洗面洗衫……你咁样做对得起你妈吗?你地屋企咁困难，你应该帮你妈做D嘢，减轻她的负担先至啱……我看到伟先慢慢低下头，眼里开始泛红……父亲开导了伟先足足有一个多小时，就叫我进房间拿出纸笔，要伟先写检讨……之后，再没听闻他们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这情景，使我仿佛看到了父亲那种慈祥，友善，和蔼!这情景，一直在我的记忆中，难以忘怀!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人，因此，这一带的居民都不时说，司徒同志唔话得……直到后来调离派出所好些年了，很多人见面都会跟父亲热情地寒暄。
62年夏天，父亲的同事梁全来约父亲到越秀山看球，父亲也带上我。我们从家出发过马路进入天平横街穿过洪桥菜市场抄近路去。我们匆匆忙忙走着，突然一小男孩捧着几个黄瓜从菜摊转身时不小心瓜掉在地上滚动着，父亲的疾步收不住脚，踩到一个黄瓜上，脚板上面承受着身体的重量，黄瓜顿时咔咔咔地被踩扁了。小男孩见状，马上哇哇哇地哭了起来。只见父亲愣了一下，马上过去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笑着说，“细路仔，唔使喊，我马上买一个陪比你。”说完，要我帮他捡起地上的瓜，他自己走到菜摊拿起一个叫摊主称了一下，付钱后拿着瓜交给了小男孩，笑着对男孩说：“快D返屋企，以后稳阵D啦。”
黄瓜虽小，但足见父亲这种善义之大，这情景，不时在我眼前生动浮现，甚至连父亲左手从裤兜里掏钱，右手从那抽出一张一毛钱纸币递给摊主，摊主找还给他三分钱纸币的情形也很清晰!
我们小时候是没什么玩具的。记得60年吧，姑姑从香港带回来一个较大而漂亮的洋娃娃，虽然旧了点，但妹妹还是十分喜欢，爱不释手，连睡觉都要抱着。也引来了隔壁邻居几个小女孩过来玩……一个星期天，父亲的同事梁全带着他的三个女孩来我们家，看到那个洋娃娃，也羡慕得抱着、搂着、呵护着，整整玩了一天，还是不肯放手!梁叔叔说，“婉华，夜了，要返屋企了，放低啦。”但那女孩还是死死不愿放手。父亲见状，就嗨、嗨、嗨地笑着说，“婉华，你钟意就摞走啦……”!此时此刻，只见我妹妹眼睛直愣愣地含着不舍的泪水……父亲就对她说“晾女，婉华比你细，你让她一下，爸爸以后出粮(发工资)买返个比你……”
这情形，一个是妹妹和婉华对洋娃娃爱不释手，不愿放下的样子，一个是妹妹眼泪汪汪失望的眼神，一个是父亲那慷慨与人和慈祥安慰自己孩子，这三个画面，不时再现在我的脑际。使我记住了父亲的慷慨为人，与人之所需的品行!
后来，父亲下放了，到干校了，每月放假回家，总是扛回从当地农贸市场“趁墟”时买的几十斤靓米、谷糠(那时每家都养几只鸡，糠用来煮鸡食)，每当同屋(邻居)见到说，“司徒同志，让几斤比我得唔得?”父亲总是笑呵呵地说：“可以，无问题，要几多都得。”父亲基本满足邻居的要求。有的即时约父亲下月再帮带十来斤，父亲就一一登记，又一一兑现。
那时候的邻居街坊总是说“司徒同志就系为得人，顺得人!”……
有时候，回想起这种情形，感觉到父亲这种不断给人以助的行为，是他一生的特质和品格所在，这使他在居所方圆不知不觉地有了些好口碑，也不知不觉地积累了不少好人缘，尽管他没这么想过。
八十年代初，也是一个夏天的周末，一个穿得破烂，赤脚，身上脏兮兮的像个乞丐的人走了进来，拧开在天井水笼头就喝起来……父亲见状，马上从房间倒了一杯热开水递给那人，说“唔好饮生水，饮滚水……”我看到这情形马上说，“老豆，唔知俱有无病嘎……”父亲马上用一种严厉且从未有过的眼神看着我，我有点怵了，只能作罢。
这件事，多年以后回想琢磨，使我看到了父亲对社会低层人员的同情心，更深刻地领受了父亲的那种善良……
我们家59年5月搬到德宣中路一住就是23年。同屋有一个七八十岁，老伴已去世、无儿无女无亲人、大家都叫她陈婆的老太太，全靠政府每月10元救济金度日。那些年，逢年过节或我们家劏鸡、煲汤(粥)，吃饭时父亲就会对我们三个小孩说“装碗汤比陈婆啦”，“夹两佝鸡肉比陈婆啦”。有时，他还亲自送到去老人的房间。
一碗汤(粥)一块鸡肉的清香，散发出父亲这种数年如一日的坚持和热心，不仅是他内心对别人关心关爱的外化表现，也是他骨血中显现出来的人格行为，这表现，这行为也深深地打动着我，教育着我……使我工作后，过年时，也给陈婆送上几块钱，说“陈婆，比你买嘢食啦!”
父亲一辈子就这样，勤勤恳恳，友善待人，乐于助人，为别人着想，跟众人和睦相处，人缘一直蛮好!
父亲这种善良的人品，不仅是他个人的性格特质，也是我们家的一种待人之道，近年来一直影响着我的处世方式，成为我的楷模……
父亲已经走了十几年了，但他留下来的这几个场景，这些小镜头画面，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尽管是点点滴滴!
父亲虽然已离开我们十几年了，但他留给我们的这种处世品质，永远是我人生处世的一缕暖流，使我温暖，使我时时能够拥抱亲人，握手朋友;也是我人生交往中的一束阳光，使我在社会交往中不断得到阳光的照耀和温暖;更是我的一种精神财富，使我随时能用，随处可习!
从父亲这种为人处世的品格中，我悟出了一个人生道理：人生，人的行为，不一定要有轰轰烈烈、光辉灿烂、惊天动地的英雄行为，只需要在平凡的生活中，做到给人以温暖，给人以关爱，给人以善良，哪怕是点点滴滴，你的人格，你的品质，就会得到提高，得到升华!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做到韦维所唱的那首歌那样，“……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