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姑母
如果不是出生在女人没有地位的年代，她肯定不会成为童养媳;如果有老伴的随时相依和搀扶，她肯定不会跌倒在熟悉的路上身受重伤;如果多抽些时间陪她聊聊，我也不会留下深深的遗撼无法挽回……
然而没有如果，当2012年的钟声刚刚敲响，我意外地接到滁州表姐的电话，姑母即将走完她寂寞孤单的人生之旅。而远在几百里之外的我，已来不及赶去告别。想到再听不到她温暖的唠叨、再见不到她蹒跚的身影，我不禁泪如雨下……
那年夏天，姑母因下楼不慎，摔成股骨骨折。得知消息已是摔后十多天，连忙赶去看她，瘦瘦弱弱的身躯蜷躺在病床上，整条右腿从上到下又紫又肿、触目惊心。吊瓶里白色冰凉的液体通过长长的塑管和无情的针头缓缓地流进她干枯粗糙的手颈，但她布满沧桑的脸却写着坚强和平静。医生说如不手术可能起不来，如手术，可能会重新站起，但危险很大，毕竟九十高龄。她选择了后者，说宁愿死也不想躺在床上让人伺候。
精湛的技术和顽强的毅力的绝妙配合，手术很成功。再去看她，已出院的姑母已能斜靠在叠起的被子上，任我在她的伤腿上不停按摩，肿胀已经消退，思路也非常清晰，嘴里不停唠叨，“大老远的，天那么热，还要上班，赶来搞什么?”“我不要紧，过两天就管走了，早些回吧”……于是我便很听话很安心地回到自己的小天地，仅将关注与问候寄托在电话之中，满足于高科技给我带来的便捷。
可是，我怎么就没想到她已九十高龄了呢?我为什么没有多请几天假多照顾她几天呢?仅仅是看她，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短暂的看望竟是永别，她最终没能抵挡身体机能的衰老和器官的衰竭。
有人说，缺撼是一种美，我不愿苟同，因为承受缺撼的本身太残忍。姑母出生于二十世纪初，十几岁成为童养媳，遭遇一场没有爱情的婚姻。结婚不久，姑父就有了外遇，尽管有了两个孩子，为了尊严，她最终选择了离婚，孤身一人度过半个世纪，坚决不再嫁人，丈夫的背叛是她永远的心结。
而风虽能轻而易举地吹走一张白纸，却不容易吹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重量在于不屈从。年轻时天姿聪惠、好胜好强的她，自学了裁缝技术，衣服做得大方合体，又深懂人情世故，终于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人，她的技艺和为人在当时生活的小镇上颇有名气。
姑母因为充满爱心而深受我父母的尊重，爷爷奶奶过早离世，在家排行老大的她，独身一人扶养两女已是不易，却主动承担起照顾胞弟的责任。父亲经常告诉我们，如果没有姑母的扶助，他不可能顺利完成大学学业，如愿走向工作岗位。
我的童年曾和姑母相依相伴，在我的记忆中，她一直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和姑母在一起的日子里，最烦的就是她的唠叨。她总是对人要求很高，带着“挑剔”地说话，“大人谈话小孩不能插嘴”“大人没吃饭小孩不能动筷”“和大人讲话要有称呼有礼貌”“女孩子有机会读书不容易，不许贪玩”等等，边做衣服边唠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教导，既啰啰嗦嗦，又语重心长。我在她的唠叨“挑剔”中长大，说话做事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有丝毫闪失。
当我求学、工作、成家，和姑母在一起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每次去看她，她总是固执地让我搀扶着去买特产。年事已高的她，颤颤微微地走一段、喘口气、歇一下，边走边唠叨，“现在生活好了,给什么都看不上眼，还是买琅琊酥糖吧，你们那没有”，“告诉你爸妈，吃东西不要太节省，注意养好身体”，“夫妻间要互相关心”……我不停地点头答应着。小时琅瑯酥糖是我最喜欢的零食，棉棉的软软的香香的甜甜的，就像她对父亲和对我的爱。
有人说幸福是朵三瓣花，有希望、有事做、有人爱,最简单的幸福也存在稍纵即逝的美，任何生灵的降生和离去都是偶然和必然。所以活着的人要做的是，感恩时代，珍惜至爱，用心过好每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怀念我的大伯大妈
寂寂青山春雨行，清明把酒忆至亲。曾住于滁州大柳的大伯和大妈故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但那清沏的溪水、和谐的山庄、温馨的庭院、亲切的笑容仍时常让我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那年春天，堂姐来信说大伯突然神志不清，半身不遂。听到这不幸的消息，我不禁潸然。昔日父母年迈、家境贫寒，身为长兄长嫂，顽强支撑着十口之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毕生劳作于土地，不知不觉透支着健康。大妈的脊背因长期弯腰挑水担柴而不能直立，坐骨神经痛的顽疾过早地纠缠于伯父的身体，七十高龄又病上加病的日子该怎么熬呢?
好不容易捱到五一小长假，我立即奔赴滁州去看我可怜的大伯。正如信中所言，零乱不堪的房间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一个目光呆滞、满脸皱褶、头发花白的老人双腿倦曲、艰难地斜靠在椅背上，这难道就是我朝思暮想、整日乐哈满面的大伯吗?我哽咽地喊声“大伯”，却再也止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人生无常，患病的大伯已经不认识我了。
我默默地将大伯的衣服拿出去清洗和晾晒，堂姐没有阻拦我，让我在这短暂的日子里尽尽孝心。人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大妈患了严重的高血压，弯腰驼背自顾不暇，堂姐作为唯一的女儿，和姐夫既要忙于挣钱养家看病，又要照料大伯的饮食起居，其艰难可想而知，大家蘸着眼泪吃饭。
“你大伯的日子不多了。”整日以泪洗面的大妈喃喃自语。几天后，我无可奈何踏上归程，窗外山花烂漫、绿叶成荫，可我大伯的生命之树却在凋零。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那次探望竟成永别，第二年大伯去世，不久大妈也因悲伤过度随他而去。
距大柳街五余里处，有一座秀美的小山村，多年前大伯的一家就生活在那里。潺潺的流水，精致的小桥，土墙草屋、绿树掩映之处是我记忆中最美的风景。大伯虽没有多少文化，却识大体明事理，拥有着共认的威信，被纯朴的村民们一致推选为生产队长。家长里短的琐事，到了大伯那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没有摆不平的。一批批下放知青选在大伯家驻点，大伯大妈总是想方设法地拿最好吃的饭菜款待他们，虽没有丰富多彩的娱乐生活，但朴素简陋的四合院内总是充溢着欢声笑语。种田、砍柴、挑水、放牛、卖菜......再苦再累，丝毫没有减少大伯的笑容和友善。童年的我经常去小住，一呆就是数十天，无时不刻地感受着不求任何回报的关心和呵护。后因上学、工作、成家，总是身不由己、聚少离多。当时懵懂的我无法一一记住和他们共处的点点滴滴，但笑对人生、与人为善的生活态度，是他们赠给我最珍贵的礼品。
可我这拙劣之笔和片言只语又怎能完全倾诉我对大伯大妈的敬爱和怀念呢?此时此刻，我最想对他们说的是，时代发展了，生活变迁了，日子越来越好了。美好乡村日新月异，一排排高楼别墅淘汰了土墙草屋，清洁卫生的自来水和新能源替代了肩挑背扛和土灶柴火，花甲古稀的老人们不会再有养老之忧、医保之虑了。
清明之际，让我为大伯大妈燃烛献菊敬酒，如果有来生，让我再做亲人，共享天伦之乐，我会尽我所能，了我未尽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