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表弟从老家舒城打来的电话,说“二姨娘走了”的消息,正是周末傍晚时分,刚走进饭店的我,准备晚上和朋友们小聚。
“走了”的意思,我家乡话表达的就是人已经“去世”的意思。二姨娘的突然离世,让我无心聚会,心情顿时降到冰点,变得沉重起来,心里十分难过,眼圈也红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当即决定赶回老家去,为她老人家送别最后一程!
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有些难忘的记忆。
享年83岁的二姨娘患阿尔茨海默症,常年生活不能自理,这次又因“二阳”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久治不愈,终因病情恶化、难以挽回而永远离开了她最亲近的人。
晚上,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二姨娘的身影和音容笑貌,记忆深处的一切,一下子涌上心头,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记忆中,二姨娘干净利落,个头不高,齐耳短发,穿着朴素,脸上始终洋溢着温和慈祥的笑容,有一种不同于乡村妇女的气质,她不仅是持家好手,当年还担任过生产队里的妇女队长呢!
二姨娘是大外婆家二女儿,从小我就喊她“二姨娘”,也是缘于小时候我对二姨娘的恋母情结。二姨娘家住庄子西头,靠近水塘边,外公外婆家住庄子中间,大门对着水塘,两家是墙挨着墙。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外公外婆家里人口多条件差,舅舅姨娘都未成家,住的老屋子年久失修,四面透风漏雨,遇上雨雪天气时,二姨娘常为他们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揪心不已,每年都要从粮食、衣服、经济等方面给予接济,两位双胞胎舅舅和小姨娘从小跟二姨娘就走得十分亲近,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
说来也巧合,我和二姨娘女儿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我称她“表姐”,她叫我“表弟”。说是表姐,其实她也就比我大两个时辰,表姐是早晨出生,我是上午出世。
满月那天,我被舅舅们抱到外公外婆家生活,由双腿残疾的外婆和小姨娘看管照料,跟随他们直到十二岁那年才回到父母身边。
那几年,年轻的二姨娘既要照顾年幼的表哥表姐,有时也要帮着照应襁褓中的我,饿了时,二姨娘也会把另一只奶头塞进我的小嘴里。
从小我就跟着表哥表姐玩耍,后来有了表弟,我们四个人都在小庄子上一起长大,表哥走到哪儿,我和表姐表弟就屁颠着跟到哪儿,几乎一刻也不会离去,表哥就是我们的“定盘心”。
记得有一次,我们围着二姨娘家煤球炉玩,看着炉中的炉火不旺,表哥说酒能让炉火旺起来,正当我们将信将疑时,表哥将一小杯白酒倒进炉堂里,刹那时,一阵蓝色火焰冲天而起,差不多有两米高,一下子将表哥脸上的眉毛和额前的头发烧焦,一股焦糊味弥漫空气中,幸亏我们胆小、离炉子远才幸免于难。
表哥自然少不了二姨娘的一顿责骂,二姨娘也把我们几个小的拉到一边,和颜悦色地告诉我们为什么不能玩火,说白天玩火晚上就要尿床,尿床了就会打屁股,我记住了二姨娘的话,从此再也不敢玩火了。
二姨娘会做菜,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吃二姨娘烧的饭菜。每到饭点,我就端着碗到二姨娘家门口,和表哥表姐一边玩一边吃,有时二姨娘也把自家做的鸡、鸭、鱼、肉等好吃的给我夹上几块,虽然她做的都是些家常菜,但她做出来的味道却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小学毕业那年,二姨娘带着表兄姐弟随姨夫搬迁城里住了。二姨夫在县电影院从事放映工作。二姨娘一家进城后,随着舅舅和小姨娘先后成家,有了表弟表妹后,年岁渐渐大的外公外婆也顾不上照看我了,我也回到母亲身边。
那时,父亲在部队当兵,母亲带着我和妹妹生活在农村。那个年代,家乡的农村也十分贫穷落后,没有任何娱乐场所和娱乐设施,尤其是在母亲随军后,我和大妹妹俩便成了农村第一代“留守儿童”。
去城里二姨娘家便成了我那时候的最大愿望,给我的童年也留下了无穷的乐趣。每到寒暑假,我就要去二姨娘家小住,和表兄姐弟们一起玩几天。每次去二姨娘家,除了吃到好吃的外,二姨娘还叫表哥带着我去电影院里看几场电影。
十三岁那年暑假,是我第一次来到城里的二姨娘家。从小未见过世面的我,看什么都新鲜、都好奇。
二姨娘住在县电影院职工宿舍楼的二楼上,宿舍楼有些年代了,墙皮脱落,红砖祼露。一家五口三间房,姨夫姨娘住一间,表姐住半间,表哥表弟住半间,另一间是客厅,客厅后面是厨房。
每天晚上,我和表哥表弟挤在那张夏天铺着舒席、冬天铺着褥子的硬板床上。后来,我当兵去部队,每次回来探亲,那半个月都要在二姨娘家吃住,还是喜欢和表哥表弟一起滚在那张硬板床上,三个人同盖一床大棉被。
虽然进城了,进城后的二姨娘却因没有文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先是在街道草包厂上班,后又到电影院组织的寄存小组负责观众自行车看管,再后来靠卖《电影画报》《电影介绍》《大众电影》等电影宣传刊物谋生,收入微薄。
现在看来,那个年代的二姨娘一家,收入主要靠二姨夫的工资,日子过得确实也够紧巴的。尽管这样,二姨娘从没怨言,不管何时,只要我们从乡下过来,要是赶上家里没有好菜,二姨娘便让姨夫领着我们去电影院职工食堂“打牙祭”。
县电影院职工食堂不大,一间不到20平米的餐厅能同时容纳七八个人就餐,平时吃饭的职工也不多,多数都是中午或晚上要放映的职工,赶不上回家吃饭,就在食堂里就餐。
食堂的饭菜很便宜也很实惠,每顿都有三四样菜,有晕有素,晕素搭配,天天不重样,尤其是那个小炒,肉丝细细的,嫩嫩滑滑的,再配上芹菜杆、白菜杆和洋葱丝等,炒熟了那真叫个香喷喷,比起我在乡下吃的饭菜不知道要好吃多少倍。
负责食堂打饭菜的师傅叫黄阿姨,记得黄阿姨常用小灶铁锅炒菜,揭开锅盖时,食堂里那股香味阵阵扑鼻,至今让我想起来就流口水。她每次给我打饭菜时,总会笑眯眯地望着我,有时一边摸着我的脑袋,一边关切地问我在乡下生活状况,用炒勺把饭菜盛得满满的才倒进我的碗中。
母亲随军三年,这几年的中秋节都是我独自一人或带着大妹妹在农村或是到城里的二姨娘家度过的。
村子里人家,住的是一家挨着一家,一户挨着一户。中秋节前夜,在朦胧的月色下,家家户户都要忙着炒花生、做月饼。
母亲在家时,也会跟着外公外婆给我们炒花生、做月饼。她去部队后,中秋节我们就吃不到花生和月饼了。节前那两天,我只好跟着大孩子们一起挨家挨户串门,目的是到庄子上的邻居家讨得一些花生、月饼等好吃的东西,带回来和大妹妹一起分享。
住在城里的二姨娘家,是不愁吃不上花生、月饼的。节前,二姨娘就会拿着电影院发的月饼票到商店里排队,买来用牛皮纸随意包裹的大月饼,每个足有半斤八两,那圆圆的、厚厚的、黄澄澄的浸润着油彩的月饼,让人馋涎欲滴。
每次到二姨娘家过节,我都能吃上这样的月饼。表哥随意掰开或切开一个,那绿色的、红色的甜丝,黄色花生仁儿,无色的冰糖馅都会露出来,二姨娘告诉我那叫“五仁”月饼。当然,月饼里面的冰糖也是我的最爱,一个个含在嘴里任由融化,舍不得咀嚼。
不管是母亲做的,还是二姨娘从商店里买回来的或是叔叔婶婶们送给我的,那些年的月饼是我们儿时舌尖上最美的味道,更是一年中望眼欲穿的期盼。
小时候家里没有钱买年画,农历小年一过,我都急着要去城里的二姨娘家找来一大堆电影宣传画报,省下了买年画的钱。
回到家后,我也顾不上休息,赶紧用铁锅熬盆大米浆糊,把三条长板凳搭起当架子,让大妹妹在下面扶着,我站在架子上,将一张张画报贴到堂屋的三面墙上,多余的画报再贴到里屋床头四周。
不管怎么着,我把从二姨娘家找来的画报,有的正着贴,有的倒着贴,有的歪着贴,有的反着贴,总之想怎么贴就怎么贴,能贴的墙面都被贴得满满的,直到贴完所有的画报为止。
看着满屋子里里外外都贴满了各种电影宣传画报,仿佛自己置身于电影的世界里。村里的童年小伙伴也都很羡慕我家有这么多的电影宣传画报。
那年正月十四,我从部队回来探亲,那天晚上,表哥介绍我和妻子认识。初次相识,都不好意思开口言语,为打破这种沉寂的氛围,吃过晚饭后,二姨娘便递给我三张电影票,提议让表哥带我俩去看电影。
依稀记得放映的是一部美国战争题材的故事影片,电影院里没有暖气,冻得我浑身发抖、手脚冰凉,看了十几分钟后,我们三人便顺着边门逃离了出来。
那个年代,县电影院广场四周,围着数不清的小摊贩,有卖馄炖的,有烤红薯的,还有卖冰棍的,电影开场前都在声嘶力竭的叫卖。
自从我和妻子认识后,妻子也成了二姨娘家的常客,逢年过节,二姨娘总想着把妻子叫过来吃顿饭,说她一个人在城里工作生活,挺辛苦又孤单的,我在部队又不能陪她,叫在一起热热闹闹。
患病六七年,常年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二姨娘得到二姨夫和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和孙辈们的精心照顾,既让我感动又令我敬重;尤其是八十多岁高龄的二姨夫始终不离不弃陪伴左右,没有一句报怨,住院期间,还一直守护在她病床前,二姨娘算是享受到了二姨夫一辈子的呵护。
年迈的二姨娘虽已驾鹤西去,但她却永远活在我们晚辈的心中,她心胸磊落、为人和善、乐于助人、勤劳善良的优秀品质,将始终激励着我们的人生。
二姨娘,祝您老一路走好!天堂里没有病魔,更没有痛苦,愿您在天堂安息,我们永远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