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离开我们的第五十天了。回家时母亲正在门口把砍好的柴棍往房檐下面码放整齐,我去帮忙,她说这几天她把地里我之前买的樱桃树也挖回来了,多年了不结果,浪费地方。树太粗了放在那儿,等她有时间了慢慢锯断。奶奶坐在门口,一边看着母亲干活一边陪她聊天,看似一切正常,但却不正常,门口的石桌旁少了父亲和他的一帮棋友吵吵闹闹下象棋的身影。父亲爱了一辈子象棋,前几年弟弟给他弄了一个上面刻有棋盘的石桌,不用他每次端桌子。往常不管寒暑每次回去都能看到三五成群的一堆人坐在石桌旁热热闹闹,那种场面看着心里踏实,可现在睹物思人,面对寂寥的石桌,我想它和我一样的落寞。
母亲在用忙碌的劳动来打发心中的烦恼,奶奶也在母亲面前强忍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坚强地撑着瘦小的身躯陪着母亲,奶奶说她已是将死之人,而母亲还年轻着,以后孤单的日子还多着呢,她才是最伤心的人。是啊,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又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唇亡齿寒,无力回天。像挖树,砍柴这些费力气的活,之前都是父亲做的,根本不需要母亲操心,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得母亲操劳,而且对于这无法改变的现实,她只能接受,并努力想用自己的肩膀撑着这个家。
我也很想要接受这无法改变的一切,上班,下班,做饭,打扫,洗衣……从理智上尽量让一切表现如常,但习惯和情感不是思想可以决定的,习惯性地脱口喊父亲然后又黯然,端起羊肉汤想起这是父亲最爱吃的,赶紧在他的遗像前献上一碗,站在厨房好似还有父亲的咳嗽声从后院依稀传来……之前,一直以为我已足够坚强,足够独立,父亲整天忙着他的农活进进出出,有时回去了甚至都说不上一句话,好像他在我的生活里并没有那么重要,一直以为他在我们面前很啰嗦,甚至矫情,不耐烦他说的话,但现在物是人非,只想回家时他能坐在家里却已成痴人说梦。
我的生命也已走过四十多个春秋,现在直面生死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抱怨,我以为我已爱过,恨过,哭过,笑过,我以为我可以处事不惊不再狼狈,能够淡定从容,然而面对生命的无常,我突然像丢了盔甲的战士,像失去了皮肤保护裸露着骨血的行尸走肉,像被全世界抛弃般孤立无援又无计可施,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父母之于子女的意义。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说父母是隔在我们与死亡之间的那道帘子,一旦父母不在,我们将直面死亡。只有亲身经历过生老病死,才会真切地感受那种切肤之痛,那种伤心绝望,也才会明白面对死亡,平日里在意的荣辱与悲喜有什么意义。
所以,人的成长成熟并不是单纯的年龄累积,而是经历。人生路上,成长的过程就是经历的过程,开心的,悲伤的,幸福的,温暖的,无奈的,绝望的,谁也无法预知明天会发生什么,未来会怎么样。只有在经历所有生活赐予的突如其来和猝不及防之后懂得有些事情我们可以改变,有些事情我们可以选择,还有一些事情我们既无法改变又无法选择,只有面对和承担,并且怀着感恩的心感谢所有的一切并更加珍惜身边的人。
时间过得说快也慢,慢得让我感觉安葬完父亲后的那场漫天大雪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快得已是冬去春来,杨柳依依,满树繁花。这个春天未曾与吐蕊的梅花谋面,未曾亲近那漫山遍野灿烂的山桃花,杏花,花还是那个花,春去春还会来,路走到尽头可以拐弯,工作不顺心可以换,钱没了可以挣,而生命呢?生命走到尽头就是尽头,无法改变,无法继续,无法再见。